二、子海与彬良哥
子海与彬良哥从北京经杭州回乡下过暑假,为省去杭州的住宿费用,星夜搭本村人的夜航船回店口。我在杭州上中学,与他 们一同返回。 彬良哥与子海是叔侄关系。我与彬良哥是同辈。彬良哥在清 华大学读化学系,子海小他几岁,在燕京大学也是化学系。夜航 船下午5点起航,沿着钱塘江的支流浦阳江缓缓而行。叔侄俩躺 在船上,相互交流这一学期的考试成绩,不是100分,就是95分以上。我躺在他们的一侧,一边听船底潺潺江水的流淌,一边听 他们高谈阔论,心中暗自羡慕,读书就要像他们一样…·一店口有千户人家,一条四五米宽的小街,有十几家店铺,其 中最大的一家就是同昌南货店。同昌已故老掌柜有6个儿子,子 海是长子马良的孩子,彬良哥是四子。我家与同昌是同族,关系 不错,父亲每月汇来的家用均由同昌收转,家中若有什么事,也 是由子海的父亲马良哥前来帮忙。 店口只有一所小学,即紫北小学。由于暑期比较长,彬良 哥与子海串联几位在外上学的同村人,把我也带上,开办本村暑 假补习班,参加者可以是在校学生,也可以是失学在家的孩子。 不收任何费用,纯属乡情与义务。时间只限上午,每次四小时, 下午和星期天不上课。分班、排课、内容等由彬良哥负责。开始 时,我只是帮助刻钢板,印讲义,后来也参与上课,教低年级的 语文和数学。这样的暑假,在乡间过得有声有色,对我来说,教 学相长,很有意义。 我家新屋建在老屋旁,与子海家靠得近。下午无事时,子海喜 欢来我家玩。子海虽是大学生,但什么事情都听他母亲的,可见孝 顺。子海夏天穿的是中装短衫裤,几天才换一次。常常发现他的裤子前面很脏,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后面穿脏了,他就把前面换到了 l第 后面去,以为这样就干净了。大家都笑他。 l 早 杭女中同班同学蒋丽芬是下街头大房阿金的女儿。她不参与 补习班的事,下午也经常来我家玩,主要是与子海聊天,两人谈 I素I后 得很开心。我与她只是同学关系,两家也没有什么来往,所以交 谈不多。蒋丽芬的父亲蒋伯诚是国民党军政要员,与蒋介石、顾 祝同等人是莫逆之交,1928年代理浙江省政府主席。 暑期结束,要开学了,中学比大学早几天。去杭州的那天清 晨,同昌的长工满生哥送我去金浦桥上船。在路上,他对我说, 今天本来是子海与阿金家的女儿订婚的日子,酒席都准备好了, 一早忽来通知,订婚取消,大家都感到莫明其妙。又说,同昌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倒霉的事情呢……我才知道子海有这么一段挫 折。之后,子海从未对我说起过,我也没问。若干年后,蒋丽芬 嫁给本镇留美博士陈望隆,听说是中央银行副总裁陈行先生夫人 做的媒。 彬良哥大学毕业,考取庚款留学。赴英国之前,回家做准 备,加强口语训练。不过,也学会了抽烟喝酒,这些我们都是知 道的。彬良哥时已成家,妻子玲香姐,没有多少文化,他们有 一个两三岁的女儿。而子海,在大二时,即1938年,日军侵略华 北,各大学纷纷内迁,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决定该校留在沦陷 区,子海不愿在沦陷区求读,乃转学西南联大,一切从头学起, 师从诸暨同乡、著名化学教育家邱宗岳先生。毕业后,留做邱 先生的助教;1946年,子海离开昆明赴美国留学,是公费抑或自 费,不得而知。 子海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大学主修有机化学,副修数学, 获博士学位。毕业后在科罗拉多大学研究院任研究员。彬良哥在 国外学的是什么专业,我不太清楚。好像是纺织印染,也是博士学位。1950年前后,叔侄俩相继回国,彬良哥在杭州的纺织局工 黪}| 作,子海在天津南开大学化学系任教,后为系主任。当时同昌已分家,子海一回国,就把所分得的家产全部捐给了国家,自己分 文未留。 1959年,南开大学创办元素有机化学研究所,子海兼任所 长。他从事有机磷合成的研究,直接应用到生产第一线,合成出 农业需要的“敌百虫”,并设小型车间生产。这一年,毛泽东亲 临南开视察,子海陪同参观了“敌百虫”车间。毛很高兴,对他 誊说:科研要与生产结合,教学要面向生产。在全国高校创办化工厂南开为首创者,子海功莫大焉。 1964年,子海出差南京,与南京大学化学系搞教改,住在五 台山宾馆。有一日,来公教一村市政府宿舍看我。20多年未见, 除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之外,还是当年笑呵呵毫无脾气的样子, 没有丝毫教授或系主任的架子。他告诉我说,早与邻村王家埠母 亲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家庭十分美满。 只是言及家乡亲人的情况时,不禁看他神色黯然,掠过一 阵悲凉。他的二叔,就是云良哥,是当年店口唯一的中医,为人 厚道,医德很好,颇得口碑。那年我患伤寒症,发烧49天,就是 云良哥治好的。1950年土改,云良哥死在了县上的牢里。又有一 说,是被枪决的。他的四叔,即彬良哥,业余时间为私人设计纺 织产品,收取报酬,这在国外是天经地义的事,三反五反时,却 屡遭批判,受尽折磨,当年的倜傥俊杰,从此锋芒尽失,意志消 沉。 1968年冬天,“文革”中,从北京同乡那里传来子海自杀的消 息,我不敢相信,暗自流泪。据说前一天,叫他参加批斗会,说 是“反动学术权威”,又诬他“特务”,“里通外国”,平日里朝夕与 共的一些同事,在批斗会上一反常态,争先恐后,出言刻薄,攻 击不遗余力。子海痛苦至极,一言不发。第二天,通知他再去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