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密尔顿在创作时,对于《新娘,甚至被光棍们剥光了衣服》 中的各种元素进行了或多或少的借鉴。在他的波普作品中,人们可以明显感觉到,杜尚对新娘/光棍情欲机器的异想本质与广告/大众文化中对消费主义欲望的迷思被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汉密尔顿试图解开消费主义神话的谜底,揭示它究竟是如何创造和演绎的。他的思考在《到底是什么使今天的家庭如此非凡,如此有魅力?》(Just what is it …?) 这幅创作于1956 年的作品中得到了体现。作品描绘了各种反映人类欲望的物品,表现由商品带来绝对满足感的瞬间。它令人渴望,又转瞬即逝,近乎神话。我们似乎可以看到汉密尔顿正以一种既赞赏又怀疑的目光看着画中的场景。他仔细研究画面中由广告构成的“家居设计”。广告已从“冷冰冰的阐述”转变成“近乎诗意的描绘”,它利用幻想、白日梦和壮丽美景唤起人们对商品的欲求。人们似乎感觉到,来自身体内汹涌澎湃的欲望与激情和商品直接联系在了一起,仿佛这是一种不受任何外力操控的、本能的自然反应。正是广告这种从“鼓吹”到“说服”的转变,造就了那个年代的“欲望营销策略”。
这场景好比一副富有寓意的静物画(vanitas),又好比一篇文章,细数大众消费品制造五官体验的技巧与方法。汉密尔顿收录的不仅是“富有说服力的图像”和“事物的样子”,更是籍由物品、人体和日常生活的微小细节所暗示的令人无法抗拒的情欲。在这个由符号组成的系统中,需求和欲望得到了解释与表达的可能。
但是在这种策略下,真正被消费的,如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指出的,并非是商品本身,而是它们代表的神话,也就是消费符号和消费方式。他提醒人们要提防“消费”(法语consommation)的悖论,即,欲望在到达顶峰的同时也被消耗一空(consummated/consumed)。得到的同时又彻底耗尽,满足的同时又旋即空虚。其结果便是,人们无法控制地、焦躁不安地不断追求这样或那样的消费符号,以获得满足,但是与此同时,却唤醒了只会变得越来越强烈的欲望。
在消费符号制造的“永远被推迟”(ever-deferred)的快感和杜尚作品中被“延滞”(delay)的新娘与光棍的实质结合中,汉密尔顿找到了相似之处。两者都在开始与结束之间永恒反复,并表达同一个主题,即对满足感的无法自拔地苦苦搜寻。在承诺、满足、阻滞的怪圈中,盛大的顶峰永远无法抵达。不论是在杜尚的作品还是在汽车设计和广告概念里,汉密尔顿都发现类似的暗喻,那就是汽车/女性身体/性高潮。
作于1957 年的《向克莱斯勒公司致敬》(Hommage à Chrysler Corp.)和作于1958年的《她在微醺状态中》 (Hers is a lush situation),是汉密尔顿对“欲望机器”这一暗喻的赞颂,表现了广告创作对暗喻聪明而娴熟的使用。这两幅作品将暗喻委婉的外壳剥开,直白地显示出修辞术的强大说服力——如同“机器新娘”(mechanical bride)和“梦想小船”(dreamboat)是象征情欲快感的符号一样,汽车被描述成“镀铬的性高潮”(orgasm in chrome)25。汉密尔顿把这种联系嫁接到了《大玻璃》表现的剧情中。新娘“对高潮的强烈渴求”(intense desire for orgasm)被表现为“三个电影式的绽放”(three cinematic blossoming)。杜尚将“终极目标”(crowning goal)表现成肉色的银河,在《大玻璃》的上半部分,爆炸的“高潮云”(orgasmic cloud)四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