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随造物的安排,静待那不可知的变化罢了。人不静待,又能怎样?如果已经变化,你怎能记得自己变化前的状况?如果尚未变化,你怎能预知自己变化后的状况?如果已经生,你怎能记得自己生前的状况?如果尚未生,你怎能预知自己生后的状况?如果已经死,你怎能记得自己死前的状况?如果尚未死,你怎能预知自己死后的状况?颜回啊,你恐怕跟我一样吧,做梦数十年,至今尚未醒,所以不相信自己在做梦啊。死,在孟孙先生眼里,有肉体的改变而不存在灵魂的损伤,有一时的怛诧而不存在真正的灭亡。孟孙先生大梦早醒,不愿标新立异,所以溷迹世俗。世俗礼仪,亲人死了,都要哭的,他也跟着哭,显得合时宜。哭而不哀痛,泣而无眼泪,那是自然的。可怜世俗的人,开口我,闭口我,拍着胸膛叫喊我我我,他们考虑过吗,我所说的这个我是不是真我呢?如果此时此地此肉体不是真我,那么我生啦我死啦这些说法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哭而且哀痛,我泣而有眼泪,我内心很惨戚,我居丧有愁容,这些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此时此地此肉体不是真我,那么我是谁呢?颜回啊,你梦见自己是飞天一鸟,你梦见自己是潜水一鱼,你说现在梦醒了。你能断定是真醒了,还是正在做梦?也许现在是梦,是鸟做梦,是鱼做梦,梦见自己姓颜名回,同一个姓孔名丘的人在课堂上争论?这件事你居然不觉得奇怪,倒去奇怪孟孙先生是否懂礼!”
颜回低眉拍额,落入沉思。
孔子说:“一瞬间的忘忧,忽入舒畅境界,来不及笑一笑,这是顺其自然。回味一番之后,忽显笑容,来不及先排练,这同样是顺其自然。短时的舒畅,片刻的笑容,都得听凭自然的摆布,非人力之所能争取到的,何况万事万物,其难其繁,哪是人能随意扭转的呢。安于自然的摆布吧,忘掉生死得失,淡化哀乐悲欢,回归那渺渺天茫茫地,无差别的境界去吧。”
八、猜猜谁是大宗师
古时,尧帝要让位给许由,许由拒绝帝位,逃回箕山,仍做隐士,回归自然,甚是逍遥自在。一日,有贤士意而先生登箕山来拜访。许由知道这位先生是尧帝的官员,便打趣问:“尧爷爷又给你进行了什么思想教育?”
意而先生说:“他老人家吩咐,一是叫我实践仁义,二是叫我明辨是非。老一套听厌了,我来投老师修道吧。”
许由说:“那你还跑来做什么。仁义是黥刑,他老人家抹黑你的脸。是非是劓刑,他老人家割掉你的鼻。瞧瞧你这副刑余的惨状,还能逍遥自得,顺应变化,皈依大道!”
意而先生说:“能在大道边上走一走也好。请老师收下我吧。”
许由说:“不行。哪有瞎子去挑选美女的,欣赏美术的。”
意而先生说:“素妆的倩女不再炫美,抬梁的莽汉不再逞雄,多思的黄帝不再用智,都是修道锻炼出来的嘛。他们能改造好,独有我不能回炉重新锻炼吗?谁能断言呢,可能造物主愿意洗我脸,补我鼻,撤销仁义是非加给我的刑罚,让我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做人,追随老师走上大道呢?”
许由笑着说:“哎哟哟,可能的,可能的。我先打个谜语给你猜吧。我们有一位共同的老师,他才是大宗师。”说完话,站起来朗诵道:
大宗师啊大宗师,
你是天下第一暴力,最最凶横无理,
擂万物成粉齑,杀生命如杀死虱虮,
什么义与不义,你从来不介意。
大宗师啊大宗师,
你是天下第一温馨,最最慈善有情,
养万物成繁盛,抚生命如抚爱幼婴,
什么仁与不仁,你从来不承认。
大宗师啊大宗师,
你是天下第一老叟,最最顽健高寿,
与时间成孪友,享遐龄如天长地久,
青春永远驻留,你从来不衰朽。
大宗师啊大宗师,
你是天下第一巧匠,最最智慧高强,
化虚无成万象,造宇宙如神工建房,
功劳完全隐藏,你从来不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