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 你猜,谁是祖师爷(5)

子舆说:“没事。从何恨起呢。我不过是造物主的一件作品而已。如果他老人家还要修改,把我左臂变成雄鸡,我就恭听啼鸣报晓,岂不方便;把我右臂变成弹丸,我就挽弓打猫头鹰,那是补品;把我臀部变成车轮;把我灵魂变成马匹,我就有专车乘坐,还不必雇车夫。什么是得?得就是属于我的时间来了。什么是失?失就是属于我的时间去了。要来的终究要来,心安气定的我等待。要去的终究要去,心平气和的我顺从。我以这种态度面对得失生死,什么欢乐悲哀都攻不入我的精神堡垒。古人说的自身悬挂自己解脱,就是这个意思。自身悬挂在半空中,喊别人来救命,枉自挣扎。他不晓得那是外物捆紧了自己的内心,还得自己解脱。自己不解,到死不脱。谁也扭不过造物主,自有人类以来便是这样的了。我又从何恨起哟。”

又不久,子犁听说子来病了,便去他家慰问。子犁进门,看见子来的妻子儿女围聚炕床哭泣,子来仰卧喘气,快要死了。子犁吃惊,胸间涌起一波波的悲凉,又很快平静下来。然后咳嗽扬声,严肃宣布:“去去去!别围着,站远些!不准惊扰阴阳变化!”子来的家属掩泪退避后,子犁以道友的身份,肃立炕床门外,行了注目观化之礼。然后靠着床门,向临终的子来柔声咏叹:“伟大啊,那掌管阴阳变化的造物主,他今夜会把你变成什么,把你送到哪里去呀?变你成田鼠的肝脏呢?变你成草虫的臂膀呢?”

子来微微张目,凄凉一笑,大口喘气,低声断续地说:“儿女该听父母吩咐,东西南北,叫去哪里就去哪里。阴阳变化比父母更父母,我当然该听双亲的吩咐。现在阳父阴母用死亡亲爱我,我不听从,便是忤逆。他俩亲爱我,还会有错吗。大地母亲啊,你赐的躯体乘载我,你赐的生活劳苦我,你赐的衰老闲逸我,你赐的死亡安息我。你爱我,一直叫我好好活着,只是为了时候一到送我好好死去呀。造物主今夜变我成什么,我不想选择,也不想打听。炉师熔铁,铸造器物,炉边一块铁跳起来叫喊:‘我要做宝剑!’炉师一定会认为那是一块不祥的妖铁。如果炉师浇铁水入人体模型之内,铸造新我,我就欢呼:‘我又做人啦,我又做人啦!’炉师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不祥的妖人。天地乃是巨型熔铁炉,造物主乃是高级炉师,变我成什么都可以,送我到哪里去都行。”

说完,子来瞑目,沉沉睡去。到他猛然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在另一个环境里,他以另一种生命形态存在,再不是从前的子来了。

六、孔子评说修道士

他们三位先生,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各自潜心修道,也是原不相识,某日偶然萍聚,互相交换心得,感到十分契合。三人共同宣称:“不知道世界上能有多少人像我们这样,互爱又看不见爱在哪里,互助又说不出助了什么。更不知道世界上能有多少人,活得海阔天空,远远超越现实,云游雾隐,委顺玄道,忘却自身,心向永恒,就像我们这样。”三人相视而笑,从此结成知心道友。然后分手,各自回家继续修道去了。

不久,子桑户忽然死去,孟子反和子琴张赶来治丧。孔子闻讯,吩咐学生子贡登门吊唁,兼送钱来。子贡入门大吃一惊,见子桑户的遗体横放在院中,孟子反和子琴张一左一右坐在地上,一个正忙着编织苇席,准备用来裹尸软埋,另一个正弹琴唱歌,二人一唱一和。歌词四句:“啧,啧,嗨哟桑户哟。啧,啧,嗨哟桑户哟。你回老家得安宁,丢下我们,还在忙做人!”子贡站在门口,皱眉蹙额,觉得二人太不像话。待唱完一轮后,急步上前制止,非常严肃地说:“敢问两位,对着遗体放声歌唱,有这样的礼仪吗!”

二人相视而笑,抬头看看子贡,不愿回答。织席的仍织席,弹琴的仍弹琴,都说:“这位先生熟悉礼仪,可惜不懂礼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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