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竖起自己的手指,宣称此乃手指,由此证明其他人的手指乃“非手指”。其他人也可以竖起自己的“非手指”,宣称此乃手指,由此证明你的手指才真是“非手指”。这样你能胜过他吗?你可以拿出自己的筹码,宣称此乃筹码,由此证明其他人的筹码乃“非筹码”。其他人也可以拿出自己的“非筹码”,宣称此乃筹码,由此证明你的筹码才真是“非筹码”。这样你能胜过他吗?要知道,大自然的万物,每个有生命的都可以被当做手指呀,每个无生命的都可以被当做筹码呀。
六、群猴坚持片面的是非观
任何东西,你想肯定,都能从中找出可肯定的正面;你想否定,都能从中找出可否定的负面。道理因实践而形成,万物因命名而确定。那东西为什么是那样?不为什么,本来就是那样。这东西为什么不那样?不为什么,本来就不那样。万物自有其存在的形态,万物自有其存在的理由。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存在的形态,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存在的理由。举例说吧,小草细茎,高堂巨柱,丑陋麻风女,西施大美人;还有那些与众不同的吹牛大王啦变脸奸雄啦,狡徒骗子啦妖精怪物啦,各有各存在的形态,各有各存在的理由。以道的观点看,这些东西完全合乎客观规律;其品类虽纷繁不一,但都自得自在,则一;其状况虽参差不齐,但都合理合道,则齐。万物不一,可以一视之嘛;万物不齐,可以齐观之嘛。这便是齐物了。
物与物之间,没有这个毁,哪来那个成。你看檀树,砍了锯了刨了凿了,做成车了。树说:“我毁了。”车说:“我成了。”树见自己毁了,不见车成。车见自己成了,不见树毁。以道的观点看,成毁既然相通,便是同一回事,其实无成无毁。唯有达观的智士才懂得是非相通,原是同一回事,而不采用树与车的片面之词,纠缠于成与毁的争论,白费精神。
达观的智士皈依于常识。常识管用,一用就通。一通就有所得,他就算得道了。所谓得道,并非占领真理,只是刚刚触及,心有所得罢了。他不可能用道去捞什么,仅仅顺道而行罢了。
万物变迁,自自然然而有规律在焉,我们终归不知其然,那就是道。
蠢才不懂是非原是同一回事,白费精神坚持片面之词,使我联想到朝三暮四的笑话。话说老翁饲养猕猴,早晚两餐供应橡子。某晨,老翁宣布说:“从今天起,早晨三升橡子,晚上四升橡子。”群猴愤怒,声称准备绝食抗议。老翁又说:“好吧好吧,改成早晨四升,晚上三升。”群猴欢呼胜利,愉快进餐。朝四暮三,朝三暮四,其间并无是非得失,原是同一回事。群猴不懂,愤怒啦愉快啦白费精神罢了。猕猴也是只顾早餐不顾晚餐,坚持片面的观点啊。
奈何人间这类蠢才太多,圣人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去破除他们片面的是非观,所以只好飘然悬浮巨型圆环之中,脱离是非,等同是非,让站在圆环上的双方,各持各的片面是非,去互相证伪吧。
七、何必忙于论证他人之伪
古代不少智士,冥想世界本源,各有心得。有的想到宇宙诞生之前,说那时候空虚无物,混混茫茫。这已达到冥思的极限了,到顶点了,不可能超越了。又有的只想到宇宙诞生为止,说那时候万物有了,人也有了,但是尚未发生认识活动,主体与客体谁也分不清,日子过得蒙蒙昧昧。还有的只想到人与其他动物分道扬镳为止,说那时候人已开始认识世界,能区别主观与客观,能划分万物了,但是尚未想到这里面有什么谁好谁坏啦谁长谁短啦谁是谁非啦的问题。最后,这不是哪个智士想出来的,而是历史事实摆在那里,人类社会臻进文明,是非问题爆发出来,到处吵得一塌糊涂。是非成为社会性的严重问题,人就不肯顺道而行,道就被亏损了。道的亏损,如日月的亏食,被阴影遮住,使人间晦暗。亏损了道,成全了蒙蔽,使人心糊涂。本想弄清是非,结果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