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贱



11月18日8点18分,第12届CCTV黄金资源广告招标在北京梅地亚中心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企业、广告公司近1000人到场参与了这场品牌盛宴。今年的广告招标由“黄金时段”拓展为“黄金资源”,因而没有了以往万众瞩目的“标王”。这要算是今年的新闻点了。尽管一年时间过去了,去年招标说明会上的一件新闻至今不能忘怀。当时,为了说服台下的广告商在央视投放广告,主持的一位“央视名嘴”称自己为央视的一条名狗。他是这么说的:“一条狗拉到中央台连播30天自然成为一条名狗,我不过就是那条名狗而已。”此论既出,即刻舆论哗然。有人说“央视名嘴”不应“自轻”,其实这里说“自轻”有点轻了,换成“自贱”可能更恰当些。

狗是人类最忠实的伙伴,但人类对狗并没有予以相应的回报,表现在关于狗的词汇基本上都是贬义的,蝇营狗苟、狗仗人势、狗恶酒酸,等等。明末买官卖官成风,时人也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汉高祖刘邦把出谋划策的人——比如萧何称做功人,而把具体执行计划的人——比如韩信称做功狗。同样有功,而别以人、狗,后者当然等而下之。韩信在被杀之前叨咕了一句名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还真的就把自己比喻成了狗,然在死到临头之际,更有自嘲乃至自贱的意味。

自贱,自己贬低自己,有谁生来就是一副贱骨头呢?应该没有。明朝的刘之纶没发迹的时候,以“必为圣人”为座右铭,很有一点自傲,乡亲们因此叫他“之纶刘圣人”恐怕是出于调侃,就像芙蓉姐姐亮出了芙蓉教主的招牌,公众乐得奉送这一“雅称”一样。刘之纶在崇祯时考中了进士,后来在与清兵作战时死得颇为壮烈,有一些事迹可寻,但终究并没有成为自诩的圣人。中国自古有谦逊的传统,像刘之纶他们属于自傲的人也比较少见,而东阁大学士文震孟也早就对他“教以持重”。谦逊是国人的美德,然而也有个度,过了头就该属于自贱了。

一般来说,自贱是有一定目的的,往往是为了谀人,讨得相关人等的欢心。还说明朝,正统年间的工部侍郎王某跟太监王振来往比较密切,这个王某“貌美而无须,善伺候振颜色”,很能根据王振的好恶来行事。有一天王振问他,你怎么不长胡须呢?小伙子赶快回答:“公无须,儿子岂敢有须。”瞧,干脆借机自贱为王振的儿子。由此上溯几百年,还有人甘愿当人家孙子。北宋时京师流传一句话:“程师孟生求速死,张安国死愿托生。”前一句我在《取悦之道》一文里说过,乃程师孟面谀王安石,说想死在他的前面以得到安石的碑文扬名后世,后一句则是张安国面谀王安石。那是安石的儿子王雱早逝,习学检正张安国“被发藉草,哭于柩前”,悲痛得不得了,边哭边说:“公不幸,未有子,今郡君妊娠,安国愿死,托生为公嗣。”想当王雱的儿子,不明摆着要当王安石的孙子吗?给死人讲的话,是给活人听的,张安国无非是想通过自贱来证明自己对王安石的忠心耿耿。不过《东轩笔录》说,王雱是有过儿子的,他跟庞氏女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不料“貌不类己”,长得很不像他,令他有戴绿帽子的感觉,“百计欲杀之”,那孩子“竟以悸死”。从这点来看,所谓“公未有子”,“公”之本人正是凶手。

相比自称为狗,当儿子甚至当孙子,自贱的极至该算是吃别人的屎。北齐皇帝高澄的儿子高延宗在楼上大便,“使人在下张口承之”。那是一种仗势欺人的霸道,却也不乏主动的行为。勾践当年卧薪尝胆固然不假,但也尝过吴王夫差的粪。每当夫差闹肠胃病,他都要亲口尝一下夫差的大便,以配合医生用药。据说勾践还因此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口臭的困扰。不久前央视八套播出的电视剧《卧薪尝胆》据说就有“尝粪问疾”的情节,很有点儿出乎意料。《北齐书》载,权臣和士开病,医生说,你这是伤寒,“进药无效,应服黄龙汤”,黄龙汤就是粪清。和士开很犯难,这时有人马上自告奋勇:“此物甚易与,王不须疑惑,请为王先尝之。”说罢“一举便尽”。《资治通鉴》载,唐朝魏元忠病,郭霸来看,也是模仿勾践,“因尝其粪”,然后高兴地说:“大夫粪甘则可忧;今苦,无伤也。”勾践“够贱” 的举止显然令夫差很受用,迷迷糊糊地让勾践完成了复国大业;而“禀性庸鄙,发言吐论惟以谄媚自资”的和士开,也对自告奋勇者“深感此心”;但同样的行为在魏元忠那里却恰恰起到了副作用,魏元忠非但没有因此对郭霸有半点好感,反而从心底里发出厌恶,“遇人辄告之”。这实际上是在提醒后面打算自贱的人,先得分清对象。

那么,自贱的目的性实际上就是它的功利性。彼时,“央视名嘴”的“名狗”说刚一出口,广告商们便笑得合不拢嘴,应该说立刻便达到了谀人的目的;央视后来是不是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我没大留意,即便成效堪称可观,这种靠自贱来如此博取的行为,不仅与央视的地位不大相称,而且让人感到不是滋味。固然,宋人诗曰:“大家飞上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但作为惹眼的公众人物,一举一动,由不得别人不发表意见。

2005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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