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端不愧苍苍



关于公务员的新闻总是很多。很遗憾,大多与“政事”无关,前一阵讨论是否应该“强制带薪休假”,这一阵又在讨论应该怎么着装。北京市海淀区规定,从8月1日开始,公务员穿吊带裙、凉鞋光脚上班的,将会受到教育和劝阻。8月4日,上海培训1800名新任公务员较往年增添了新内容:中外名著导读、中西文化比较、人际交往与沟通艺术、音乐欣赏等;此外即是要求被培训者不准着吊带装、“花”头发等“另类”打扮。浙江省档案系统还颁布了全系统《女公务员办公礼仪规范》。

有专家对此予以肯定,认为公务员的着装相当于一种身份标志、一种告示,旨在告诉公众,这是公务员代表国家在执法。着装跟执法怎么联系起来的,本人一时转不过弯;权且算有他的道理吧,但着装规定打的都是女公务员的主意,难道男公务员不必如此?从个人感觉看——当然不一定对,咱们百姓对公务员的“外在形式”似乎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别“门难进、脸难看”就行了。将来,公务员怎么穿,可能该讲究,但现在还没到讲究的时候。

元朝的张养浩著有《为政忠告》,是他“就其居官所得,剀切指陈,欲凡从政者知法所戒”(张元济先生语)。这本书中的一些见解,对于今天的公务员未尝没有启迪。比如开篇的“省己”条,谈的就不是福利等方面的问题,而是“命下之日,则拊心自省,有何勋阀行能,膺兹异数”;自己把自己掂量清楚了,就应该知道“苟要其廪禄,假其威权,惟济己私,靡思报国,天监伊迩,将不容汝”。因此,对吃皇粮的来说,更要把职责放在第一位;否则,“夫受人直(值)而怠其工,儋人爵而旷其事,己则逸矣,如公道何?如百姓何?”类似的话,张养浩说了许多,“戒贪”条、“察情”条、“民病如己病”条,等等。令笔者叫绝的,还是他所记载的“仕瘴”说。

众所周知,岭南地区在古代被称为瘴疠之地,到处迷漫着瘴气,也就是山林间湿热蒸发所导致的致病之气。《后汉书·南蛮传》说:“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白居易有诗曰:“瘴乡得老犹为幸,岂敢伤嗟白发新。”这里面当然都有夸张的成分,但瘴气之恐怖,确实令不少人心有余悸。韩愈、刘禹锡、寇准、苏东坡,他们跟广东之所以发生密切关系,正因为瘴疠之地是放逐、贬谪他们这些官员的理想所在。因此,有些有活动能力的官员听到要去南方任职的内幕消息,要想尽办法换个地方,笔者那篇关于陈少游跑官的文字,属于发生在唐朝的一种现象。《剪灯余话》亦云:“有知己者,荐为端州(今肇庆)巡官。念瘴乡恶土,实不愿行。”当然,到了“贪冒之徒,皆欲仕宦岭南”的时代,话要另说。

张养浩记载的“仕瘴”说,正是相对于“地瘴”而言。什么是“仕瘴”呢?有这样几种表现:“急催暴敛,剥下奉上,此租赋之瘴;深文以逞,良恶不白,此刑狱之瘴;侵牟民利,以实私储,此货财之瘴;攻金攻木,崇饰车服,此工役之瘴;盛拣姬妾,以娱声色,此帷薄之瘴。”在张养浩看来,“有一于此,无间远迩,民怨神怒,无疾者必有疾,而有疾者必死也”。因此,“地之瘴未必能死人,而能死人者,常在乎仕瘴也”。从我们耳闻目睹的社会现实看,这一番话,今天仍有振聋发聩之效。其实,“孔子过泰山侧”而悟出的“苛政猛于虎也”,正是“仕瘴”说的先驱。

《治世余闻》载,明朝弘治皇帝继位时,刘戬以侍讲的身份“颁诏”交南(今越南)。他轻装简从,携二仆由南宁直抵其境,交南人惊为天人,因为以前的人都是坐船来,“飏樯蔽洋,贸重易奇”,假公事之便干点儿自己的买卖。《明史》亦云:“安南多宝货,后使者率从水道挟估客往以为利,交人多轻之。”刘戬结束使命时,交南王循例馈赠金珠珍玩、犀角象牙甚多,他却“一不顾即行”;交南王复令接待的大臣于路上拦截,“期必致之”,怕刘戬假惺惺。不得已,刘戬亮出了初入关时表明自己此行态度的诗句:“咫尺天威誓肃将,寸心端不愧苍苍。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交南人终于明白了,刘戬真的不是做表面文章的那种人,于是在“益敬悚”之余,“遣陪臣入谢,表有‘廷臣清白’之语”。

寸心端不愧苍苍!这句诗,今日听来仍然铿锵有力,继续跨越时代也是完全可能的。余以为,这才是今天公务员理当把握的精髓之处,以之作为座右铭亦有必要。至于所谓着装之类,毕竟只是一种外在的形式,倘若服务百姓的观念不改变,穿得再正规、再标准,又有什么用呢?

2005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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