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无用论



4月以来,18岁的丁俊晖连续让国人刮目相看:先是在斯诺克台球中国公开赛上,他夺得了个人首个排名赛冠军,为中国台球运动取得了历史性突破;接着,在回答《南方体育》记者“为什么不愿意读书”时,他以一句“读书有什么用”语惊四座。丁俊晖讲的应该是实话,因为如果读书,“将来毕业了还不是要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会待在家里让父母担心。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现在我打球有钱挣,挺好的”。丁俊晖是成功者,虽然只是初次,但照不少行家的预测,他的前景不可限量。可以说,这是他睥睨读书的资本。别说“只受过小学教育”的他了,以前那些在科场上摸爬滚打的高手,一旦榜上有名,往往也流露出“读书无用”的意思。

罗大经《鹤林玉露》云:“今世儒生,竭半生之精力,以应举觅官。幸而得之,便指为富贵安逸之媒,非特于学问切己事不知尽心,而书册亦几绝交。”韩愈有一首《短灯檠歌》,这样写道:“一朝富贵还自恣,长檠焰高照珠翠;吁嗟世事无不然,墙角君看短檠弃。”短檠,矮灯架,借指小灯。宋代诗人陈后山也有“一登吏部选,笔砚随扫除”的句子存世,明指暗指,都是当年的读书人在考取之后,“打扫卫生”时的情景。这位陈后山也是很有名的人物,在钱锺书先生的《围城》里,“善做旧诗,是个大才子的”董斜川把唐以后他看得起的大诗人用“陵谷山原”来概括,“山”有四山,其中之一就是陈后山。须知董斜川连“坡”——苏东坡,也还认为“差一点”。罗大经还说他有位同年李南金,登第后画师“以冠裳写其真”,乃题诗曰:“落魄江湖十二年,布衫阔袖裹风烟。如今各样新装束,典却清狂卖却颠。”功成名就了,从此该实实在在,该看的是“长安花”了,书本还要它干嘛?不过,严格地说,那些读过书的人认为读书无用,是认为读书不再有用。

粗览历史,大抵“读书无用”盛行的时代,都不是正常的时代。当然,范围得缩小到自从前人有了读书的意识和认识,至少科举成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方式之后。比如说,《侯鲭录》记载在唐末五代,“权臣执政,公然交赂”,就算科举中了,官职任命也是“各有等差”,想当什么样的官还得拿钱来,孝敬掌管铨选的人。因此当时的人们说:“及第不必读书,作官何须事业。”撇开里面“气话”的成分不谈,这样的社会谁能说是正常的社会?

但在中国历史上的多数时候,读书还是有用的。不仅有用,而且有大用。“读书盼望为官早”,读书是时人干禄仕进的敲门砖,贫寒子弟也看得到、摸得着,实践得了。唐朝的宣宗皇帝“尤重科名”,老是喜欢问朝臣:“登第否?”如果某人说登过,“必有喜”之余,还要问他们那科考的是什么诗、什么题,以及考官的姓名。如果他比较欣赏的人物没走过这条路,“必叹息久之”。宣宗好跟读书人打交道,“多与学士小殿从容议论”。如果有宰臣出任地方长官,他还要“赋诗以赠之”,而且在平时,“凡对宰臣及上言者,必先整容貌,易衣盥手,然后召见”。在这样的上司面前,没有饱读诗书,恐怕是很难过日子的。

丁俊晖说“读书无用”,是因为他发现单纯的书本与他喜欢的台球没有必然联系,不翻动那些玩意,照样可以把球打好。但他显然不理解,读书之用,更多的是在于“遇事得失易以明”,有助于自己分析和判断问题。这句话是黄庭坚说的,他曾担心自己“既在官则难得师友,又少读书之光阴”,不知怎么过日子。黄庭坚对读书的见解是,“须一言一句求己事”。《戒庵老人漫笔》也有这样的观点,“读书须知出入法,始当求所以入,终当求所以出。见得亲切,此是入书法;用得透脱,此是出书法。盖不能入得书,则不知古人用心处,不能出得书,则又死在言下。惟知出知入,得尽读书法也。”清末学者王闿运说得就更直接,他把同样拿着一本书的人,分为“看书人”和“读书人”两种。所谓读书人,就是“能通经以致用”;看书人则书是书、人是人,“了不相涉”。那么,读书有用还是没用,其实是看你读什么、怎么去实践。

差不多20年前,我在中山大学听国家足球队前主教练曾雪麟演讲,他认为中国足球上不去,与球员的文化素质太低密不可分,并点名说一位赵姓主力球员连家信都不会写。现在看媒体的一些评论,还是这种观点。文化素质从哪里来?得读书吧。由于丁俊晖是凭借外卡参加本次中国公开赛的,根据国际台联的规定,尽管他连战连胜,但却与3万美元的冠军奖金无缘。不过,中国台球协会副主席、星伟集团老总、丁俊晖的干爹甘连舫在赛后表示,星牌台球公司将奖励冠军丁俊晖5万美元。不少反多,看起来,排名赛的奖金在丁俊晖眼里,也没什么用了。

2005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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