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



几天前看到新华社一篇报道,记者走访了节前市场,认为如今商品化的印刷春联,内容俗套,千人一面,趣味无多。内容大抵都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书法则是千篇一律的印刷书体,让人腻烦。于是,报道呼吁楹联学家、书法家走出家门,为社会提供更多更好的春联。

春联是由桃符演变而来的,初为驱鬼避邪,后为颂春纳吉,为的是讨个吉祥和乐趣。据说,最早的春联出于公元964年后蜀主孟昶之手,写的是“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可惜这个孟昶荒淫无道,宋太祖平蜀,得其七宝装溺器,掷之于地,令杵碎之,曰:“汝以何器贮食?似此,不亡何待?”(《杨文公谈苑》)到了宋代,贴春联已成春节重要习俗。作为一种民俗艺术,春联既体现文采,又展示书法,生动活泼、个性别致,让人感到兴趣盎然。早些年,笔者住在中山大学王季思先生的小楼附近,记得每到正月初一,他家都要贴出新对联,署名“王季思撰联”,由一位书法家挥毫,珠联璧合,以至于那几年春节,先到王先生家门口看看春联成为“例牌”。

一副春联的优劣,直观上看凭的即是书法。书法家走出家门,其实各地年年都有组织,但相对社会需求而言,终究是杯水车薪,无他,书法在今天已成为技艺的一种,远没有古代那么普及。比如说在宋朝,好几个皇帝也都是书法家,太宗、徽宗就不用说了,太宗为“淳化元宝”、“至道元宝”题写的钱文,采用真、行、草三种书体,创造了两个纪录:皇帝首次书写钱文;三种书体同时写进钱文,史称“御书体”。米芾称太宗书法是:“真造八法、草入三昧、行书无对、飞白入神。”徽宗呢?则以其自创的“瘦金体”独步天下,前无古人。《铁围山丛谈》载,即使是开国的太祖赵匡胤,也并非人们印象中十足的一介武夫,也能写上两笔,徽宗曾向大臣们展示了一轴,看到的人说,“太祖书札有类颜字,多带晚唐气味,时时作数行经子语。又间有小诗三四章,皆雄伟豪杰,动人耳目,宛见万乘气度”。可惜没有记录一点诗词的内容,令我们不知道这评介是否阿谀之词。

宋代奸臣蔡京也是书法高手,他儿子认为,到宋哲宗时,蔡京书法已是天下第一,所谓“无出其右者”。蔡京当然也高看自己,他甚至这样当面问过米芾:“今能书者有几?”米芾说:“近时公家兄弟是也。”公家兄弟,指的就是蔡京和他的弟弟蔡卞。蔡京问那么谁能排第三呢?米曰:“芾也。”“米颠”在这里看起来并不颠,因为他“理智”得很,他答的是蔡京需要的答案。瞧,在皇帝面前,他讲真话了:“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问那你的字怎么样?他说:“臣书刷字。”唐伯虎认为:“观苏、黄、米、蔡之书,果如其说。”这就足见米芾面对蔡京时,说的是违心之言。张邦基《墨庄漫录》云:“本朝能书,世推蔡君谟(襄)。然得古人玄妙者,当还米元章。”那么,根据当时的社会公认,书法拔头筹者也还轮不到蔡京兄弟。

唐代李含光善书法,有人夸赞他:“笔迹过其父。”一听这话,李含光乃终身不再挥毫(《南部新书》)。南北朝时的王僧虔不大明白这类道理,跟皇帝也要一较高低。僧虔善隶书,宋文帝刘义隆就是因为欣赏他写的扇面,才把他提拔起来。《南齐书·王僧虔传》云:“孝武(刘骏)欲善书名,僧虔不敢显迹。大明(刘骏年号)世,常用掘笔书,以此见容。”但到齐太祖萧道成时,不知怎么胆气壮了起来。萧道成擅长书法,且不乐意听到自己的书法水平低于臣下,有一天跟僧虔比赛,写完了,问僧虔:“谁为第一?”僧虔说:“臣书第一,陛下亦第一。”谁也没输。萧道成笑曰:“卿可谓善自为谋矣。”在两朝皇帝面前,王僧虔先前夹着尾巴,后来敢高声大气,大抵反映了前后两帝的“开明”程度吧。

书法好,在清朝还是科举的一件利器。《分甘余话》载,清朝状元必选书法之优者。不过优不优的标准,要随皇帝的喜好。比如顺治帝喜欢欧阳询,于是1652年的状元邹忠倚和1658年的状元孙承恩,“皆法欧书者也”;康熙帝喜欢二王(王羲之、王献之),那些平时习《黄庭经》、《乐毅论》的就走运了,归允肃、蔡升元、汪铎等就占了不少便宜。因此,1667年进士中,客观地评价书法,时人以为宋师祁的最好,但他既未师法二王,也只能靠边了。科举变成以“书”取人,更显其荒诞的一面。

宋朝张观“平生书必为楷字,无一行草”,人们说“类其为人”。仁宗也曾飞白书一“清”字赐之,“以赏其节”。为人端正,字亦端正,这个逻辑是容易接受的,反之则恐怕有一点问题。胡长清的字不是也很漂亮吗?但他就是上了断头台的贪官。

2005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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