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饥肠辘辘。可是,就在前天,我曾几次想象过的龙乌马——那用花生、木薯、香蕉、棕榈油、辣椒做成的美味,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诱惑力了。你让我对一切失去了兴致。
现实更残酷。Matuwidi说他会准备食物。可给我准备的,并不是龙乌马。只有木薯,什么味也没有的木薯!
人家也没说谎。人家是描述了龙乌马。可并没有说给我准备的是它。
我想起跟向导爬乞力马扎罗。进非洲腹地,是越来越艰苦了。
“我们会用黄蚂蚁制成酱。狩猎到猴子,将其熏熟后,蘸着蚁酱吃。”前天听Matuwidi描述,我还觉得恶心,心想,蚂蚁做成的,怎么下嘴啊。今天,我觉得他们眼中这最好的美味,没准他一辈子也就吃过那么一两次。因为刚才我指着一个影子问是不是蓝遁羚。他说,狩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有次,9天都没有猎获到任何东西。
过一条小河后,我感觉腿上不舒服。我撩起裤腿一看,天呀,我的右腿,竟然趴着六只水蛭。
我虽然穿着长到脚面的牛仔裤,可裤口没有封死,水蛭爬进来了。你说Matuwidi也不提醒我一下!我急忙伸手去抓,他制止了我。他脱鞋,在水蛭旁拍打,它们一一被震落了。
他替我压迫伤口止血。可是有一个伤口血流不止。他掏出火柴:“用炭灰可以止血。”
我说不行。我有一个同事,小时候手被刀弄伤,他外婆用炭灰给他止血。结果,他修长的手上,留下一道永远洗不去的青。
他去采了不知什么嫩叶,捣烂后给我敷上。
他接着把大叶蒲葵盖我头上:“这样还可以防止蛇缠住你的头。”
我一听蛇,脊背顿冒凉风。
“这雨林中,最大危险能怎样?”
“怎样?丧命。毒蛇猛兽沼泽。可以说,危机四伏。”
“之前你怎么没说?你说,只要跟你走,什么危险也没有呀。”
“是。刚进雨林,我就让你像我一样披挂上树叶。你不相信。”他们相信绿色植物能给他们魔力般的保护。
那个说要一辈子保护我的人,没有了!
我望着身后的小河。
一切不过是流逝。流逝的爱情,流逝的青春,流逝的岁月。
其实心里,还是有别的情绪。这危机四伏的雨林,我死了也好。
对你,我也开始心生怨恨。你为什么不在我离开北京时就说分手?那我就没有这两年的担忧、忐忑、牵挂、侥幸。那我该多省心!
因为亚洲的森林危机,20世纪90年代,人们开始把目光望向非洲。刚果盆地,这地球的第二肺,这阻止沙漠扩张的绿色生命带,二十年间,已经消失了一半。伐木公司,已把路修到森林腹地。因为战争带来的贫穷,百姓伐木也是常事。七八岁小孩,捡的不是小树枝,而是头顶着一根根整木!让我在这史前般的原始森林里,感慨人类的所为。
总体来说,还是多姿绮丽、神秘莫测。殖民蜘蛛,能合作织出蹦床那么大的蛛网。非亲眼所见,绝不能想象。如果没有频仍的战事,那非洲,岂不是神奇的天堂?如果我还有你,那现在的探险,该是多么神妙。世事不能两全。
我生命中没有哪一天,能和这天的奇怪、浓烈相比。我被自然震撼着,惊怕着,我也被内心的悲伤之河一次次淹没。我努力告诉自己,这无足轻重。我想起莫迪阿诺的海滩人。此人在海滩上度过四十个春秋,他笑容可掬,同游人阔佬聊天闲话。在成千上万张暑假照片的一角或衬景里,总能看到他穿着泳裤,混迹在欢乐的人群中。但是谁也叫不上来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待在那里。有天,他从照片上消失了,同样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其实我们都是“海滩人”。我们在沙子上的脚印,只能保留几秒钟。我们大多数人,即便在世的时候,也不过像一缕蒸汽,绝不会凝结成型。
那么我,又何必苦苦纠缠于一场注定要结束的爱情?
森林里雾气很浓。我的衣裤不知何时早已湿透。这浓雾,却轻得像薄纱。
我心里的伤定时发作。我努力想象你给我的伤害,它轻如纱。可是,我感觉,那更像我腿上的伤口一样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