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制度、中国男性主体性和女性解放(9)

在经过了强烈的自我否定之后,这样的男人把目光永远落在别处。他寻找不出自身真实的出发点,寻找不出自身的地平线,寻找不出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恰当比例。他把自己嫁接在各种各样的外部力量上,朝廷的或者江湖的,国家的或者小团体的。说到底个人名声是最重要的,而名声来自他人。于是他就嫁接在不同的他人身上,将他人的意志当作自己的意志,将他人的要求当作自身的要求,就是不在自己身上寻找恰当的安身之所,将自己安放于此处而不是彼处。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是没有自己的忧和乐。一句话,他没有自己生活的真相,他也绝不敢去追究这种真相。

很难想象这样自认为不可取的男人,会在自己身上找到乐趣或者享受?他会把自身的要求、愿望、欲望,当作值得欢迎的东西加以肯定和接受?他会在自身内部寻求生长点,愿意在某些时候关起门来,和一个女人共建一片私人性的天空?回答是否定的。如果他无法面对自身,那么他也无法面对一个女人,和一个女人长久地、面对面地相处,是一件无聊烦闷的事情。他最需要的是一个通途,能够到达其他地方,而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对一个男人来说,一个女人意味着一个终点,意味着他生命空间的一个极地,他不需要继续往前走,不需要做给别人看,不需要再演戏、掩饰和逃避了——他无处可逃。万一他还要逃避自己,唯一的办法是逃避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在他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他生活真实的一个见证。因此,从根本上来说,他不需要女人。

我曾经讲过宋江为什么要杀阎婆惜。从任何别人的角度来看,宋江乃天下第一大好人,永远满面春风,替人排忧解难,有求必应:“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舍,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他把自己完全架空起来,仿佛他这个人就是一只美丽的大鸟,优雅地飞越人们生活的上方,哪里有危难,他即刻就在眼前!这就是所谓的“及时雨宋江”!然而他这样做,并不是没有他的个人目的——在江湖上博一浪名,为今后进一步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埋下伏笔。如此一个曲曲折折的男人,他和女人可能建立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阎婆惜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裂隙、裂缝。他是架不住王婆再三撮合,将王婆的出发点当作了他自己的出发点,和阎婆惜双双走进了洞房。然而王婆的意思也并非王婆一人所拥有——有家有室,是一个男人进入正常社会的入场券,表明他不是一个异数,他是守规矩、合礼法的。不管那是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要和这个女人相守终生,建造自己的空间,享受生活的良辰美景。他对阎婆惜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娶回来就当作一件家具,任意扔在一旁,继续从事他接济天下的宏伟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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