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身体,临近存在(4)

“窗外在下雨,今晚很冷,我需要的是一个拥抱,拥抱就是我的上帝。”这是一个广州女诗人的诗句,拥抱离身体更近、离激情更近、离温暖更近。拥抱的暧昧,携带着身体的暧昧,因为这一刻,时间陷入昏迷之中,它的瞬间性就是让上帝显形,倒向上帝的怀中。这里的拥抱是如此色情,这色情在于女人把自己的身体引入与上帝(哲学)的直接对话之中。色情作为一种内心倾向,几乎是无所欲求的,不欲求长久,不欲求爱情,不欲求过于庄严和高尚的人。它朝着没有光亮的地方奔去,正如杜拉斯的情欲书写,那情欲和在胃里燃烧的酒精调和在一起,没有任何好处,没有利益得失的权衡。在我们精神错乱的时候,“即使属于污水沟的水平”,仍然还是知识分子,这里的知识分子,作为理性王国的潜逃者,在抢救身体的权利。“而真正酗酒的人,无疑是最单纯的人。”这是一个女酒鬼的伟大发现,正如她发现了情欲的力量,发现了身体的力量,发现了高尚的另一种可能。于是,在杜拉斯那里,人们甚至不用整个的身体,而用肉嗓做爱。她在表达声音和色情的内在关联,这是行走在深水区的《夜航船》。我们的身体充满了如此丰富的可能性,惊艳也是别样的惊艳。身体,以及经由身体的色情想象和色情体验,在不同的思想纬度上,既是天堂,又是地狱,也是极地,是保罗·策兰诗歌里的《极地》:“在我们的身内,不可逾越……我在你中失去你,那是我雪白的安慰。”

当我们的目光重新落在生命中那些受诅咒的部分,更多时候我们是以实用的标准在衡量一切。无功利性的欲望行为在耗散能量,这让我们不安,“雪白的安慰”指向不断形成中的生命,即便色情的感知方式变了,但身体依然是我们的第一存在。先锋小说家蒋志在他的小说《铁皮人的秘密情节+关于身体》中描写了一千年后人们的性爱,“他摸了艾达的乳房,这是一千年前男人的习惯,可他感觉到就像摸着一团海绵或者一团无聊的空气,这种感觉已经让他无法顾及,他的情欲已经被她完美的吸管所吸引”。吸引这个男人的是情人的吸管状性器,他用“吸管人”的概念表达生命总是在吸引和被吸引之间游走,因为“生活的意义其实就和阅读一样,尽量去延长审美的向度,产生存在的快感”。阅读快感的发生,是因为文字组合类似身体的真相,有光泽、温度和质感,能奔跑、喊叫,进入词语的剧场,就等于进入身体的现场,为此,罗兰·巴特宣布了“作者的死亡”。回避这个事实,我们自然就会堕入谎言的世界。

一种和色情隐秘相关的美学风度,正在我们零零碎碎且不断增长和蔓延的生活经验里潜行,我们已经无法回避身体的盲动。当我们对“人”的思考显得过剩且因过剩而造成疲倦的时候,身体的孤独与战栗,身体的歪歪斜斜、摇摇晃晃,需要另一种理解力——是我们跌倒时伸过来的手,而手的抚慰要多色情就有多色情。

张念:作家。著有《不咬人的女权主义》《心理气候》等。

本文刊于《天涯》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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