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风涛里的笙曲弦管(3)

我插话问:“张先生,你有什么信仰吗?”

她笑笑:“没有。我不信佛,也不信上帝。从前带我长大的祖母倒是吃长素的佛教徒,心很诚的。可是我祖母从来不叫我信佛,也不要我吃素。她吃素,我在另一个小桌上吃荤菜。她的厨房都做素菜,唯一例外是给我炖汤,可以有荤的。”

我知道我们又扯远了,就想拢回到重庆的话题上。

“我给你讲一个在重庆演戏,跟梁实秋和老舍有关的故事吧。”老人家喝了一口茶——她家里总是备有上好的当年新绿茶,据说是大陆亲友们每年都惦记着给她隔洋捎来的新茶。

“当时教育部新成立了个礼乐馆,在北碚。要唱戏,劳军演出,重庆的人都要下来帮忙。那次演出是教育部组织的,梁实秋、老舍当时在编译馆做事,答应两人要出一个相声;中央研究院物理所所长是丁西林,也懂音乐,他们负责搭台、装灯;我呢,就负责给唱戏的找配角。那场演出很盛大,来北碚的人很多,住不下的人都挤在礼乐馆里。那晚我演《刺虎》,正在后台化妆,梁实秋和老舍在边上练相声,一边练一边大笑,我就要他们先讲给我听听。老舍写相声很在行的,又是老北京,所以他是主角——逗哏的,梁实秋是捧哏的。排练时,有一个老舍举着扇子要打的动作,梁实秋说:『你到时别真打,比比样子就好。』结果到了台上表演,说到兴头上,老舍的扇子一挥,真的就打过来了,梁实秋没有防备,这一打就把他眼镜打飞了!梁实秋手疾眼快,一手就把眼镜接住了。下面掌声大作,以为是他们俩故意设计好的,就大叫:『安可!』『安可!』(再来一次)他们俩相对哈哈大笑,相声讲不下去啦……”

张先生轻声笑着,屋里的空气在欢快的回忆中跳跃着:“那一年到台湾,梁实秋跟我回忆起这一段跟老舍说相声的趣事,当时还录了音。前些年老舍的儿子舒乙到访耶鲁,我把这个录音和老舍与我的合照都让他带走了。这回(二○○七年春)我在北京开书画展览,舒乙在开幕式上讲了这个故事。可是他没讲对,我当场纠正他:当时梁实秋的眼镜没有被打掉,是打飞出去又一手接住啦!呵呵……”

老人对细节的清晰记忆,从来都让我们这些晚辈叹为观止。

我问:“什么是礼乐馆?你刚才好像说,你后来是从青木关搬到了北碚?”

“我从教育部所在的青木关搬到北碚,就是从原来教育部属下的音乐教育委员会,调到了新成立的礼乐馆。礼乐馆的成立也有一段来由:重庆在孙中山先生的忌日纪念活动中奏哀乐。蒋委员长说不对,人死超过三年,就不该奏哀乐了。一个国家,礼乐都不通,该要制礼作乐了!教育部于是下了命令,要遵办此事。后来就成立了礼乐馆。连乡下人结婚的婚礼,也要制订证婚的礼乐仪式。乡下人礼拜天可以到礼乐馆来,按新式礼仪结婚,由公证人公证,杨荫浏还给弹个钢琴伴奏什么的,仪式很简单,但隆重。”

我记得,“蒋委员长”好像在抗战时期提出过“新生活运动”之类的口号,也许这新成立的礼乐馆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便问:“能给我说说礼乐馆的故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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