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田珍颖的通信(二)



一、为什么《废都》中女性多为褒扬之笔而又多为悲剧下场?

初提这问题,我有些吃惊,因为在写作时并未刻意要这样做,这么一提,回头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为什么会与以前的作品不同呢?我想了想,恐怕是我在不知不觉中的一种人生观念的变化吧。以前的作品,我对女性是崇拜型的,有评论家说我笔下的女性都是菩萨。我人到四十,世事也看得多了,经得多了,既然《废都》是我要表现世纪末的中国人的一种真实的生活情绪,涉及到女性,必然有我的人生观的投影。书中的女性主调我依然是饱满了激情爱她们,她们的所作所为或许在当今社会的有些人眼目中是要斜视、嗤之以鼻或作另外判断的,但我不这样看,我看到的是她们的鲜活的生命和她们的生存方式的本身。我不愿作黑与白式的道德评价。我没有更多的激愤,我也不想把人物依附于一定阶级旨归的政治思想。这样,在目前的俗世里,这样的人物必是要处于尴尬之境,人生之尴尬能使她们下场好吗?我在写作时全然没有固定某人物要写成什么样子,我只是定下调子后往下写,书中的几个女性在随着她们的性格走,走着走着不能按性子走下去了,不允许那么自在自为了,她们的悲剧就出现了,为什么走不下去?那就看看她们身前与身后。书中几个女性反差并不大,我不愿用大反差,现实中人与人有多大反差呢?

二、对庄之蝶的结局安排,为什么如此而不让去海南?

庄之蝶在他的人生进入一定层次后,俱来的是一种苦闷,他总被什么阴影笼罩,他是一个有觉悟的人,但觉悟了更苦闷。他是一心要走出废都,但他走不出去,所以让他人已到了火车站而倒下了(并未点明死。我有个预感,不能让他死)。原写去海南,后更动。像他这样的人,去了或许比废都更觉得糟糕。庄之蝶是个闲人,他的一生在创造着,同时在毁灭着,对待女人亦是如此,所以他害了许多女人。他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三、四大闲人用笔重的是庄之蝶,如果同时以四人为线索,会是什么结果?有过这样设想吗?

现以庄为重笔,是一个角度,主写他和他的女人,别的全成为背景。起先想过以四人为线索,那结构太大,字数将太多,考虑长篇太长读者会厌烦,故只集中写庄之蝶,我看有材料留下以后去写。我对书画家、戏剧家生活之熟悉,可以说比作家还要熟的。但是,作为要反映“废都意识”,我接触的书画家及戏剧家反倒没作家来得深刻,故如今以庄之蝶为线索了。

四、四大闲人与《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在构思中是否有结构上的关联,即写四大闲人,是否受“红”之启示?

写时并没作这样关联,写出初稿后,有朋友看了,也提这问题,我噢了一声,说:这不有嫌疑了?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写四闲人,是我熟悉的四个类型,而“红”中四大家族仅仅是个交代。“四”是中国人的一个习惯思维数字,四、六都是取“全面”的意思。八大山人取名也是“四方四隅以我为大”之意。可以说,没有什么关联。初稿写成后,我曾想避嫌,减一或增一,后又一想,一是那就得大调整,二是我用个四又何妨,难道有“红”,我就不敢用四了吗?

五、报载:《废都》为“当代《红楼梦》”,你对此如何看?

报上这消息是一个作家去看我时谈到正写作的《废都》,他的看法,不想在一个小文章中提了出来。我的看法是:万万不能如此说。《红楼梦》是伟大的。我写《废都》时没有这么想过这部作品是什么,写完后也没有这么想过,我面对的只是《废都》,想的只是把它写好。别的话对我毫无意义。

六、评论界目前已开始评《废都》,你听到哪些评论?你怎样看待这些评论?

耳闻的评论很多,空口无凭,不便引用。看到文字的有曾镇南的、缪俊杰的、李炳银的等,报纸上有些报道中引用了一些评论。

对于评论家的评论和读者的反响,我是很重视的,毁誉褒贬皆可听取。我在《废都》扉页上有四句话,其中第三句是“唯有心灵真实”,这也算做我写这本书的态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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