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伯(1)

1

从我上大学选在西安,春运就成了一个躲不过的难题。

那几年从西安到乌鲁木齐的火车只有一趟,是一趟绿皮车,寒假冻得夜里睡不着,暑假车厢里怪味弥漫,逢站必停逢车必等。从我上大学的时候,就传闻这趟火车要淘汰,到我大学毕业,还是坐这趟车回的家。它赖在工作岗位上,像个不肯退休的老职工。

绿皮车的司机完全是由着性子开,一路上想开就开想停就停,开火车居然完全看心情,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开一会儿火车司机就下去抽烟。从西安开到乌鲁木齐,晃晃悠悠要开三天。

我一直跟人抱怨,觉得这车慢到家了。后来有一次买票没注意,买了一个临客,才知道还有更慢的,那火车就跟私人长途车招手停一样,一路小站都不错过。最大的痛苦往往不能预见,这车要给所有的车让行,特快也好直达也罢,但凡是辆火车就要超你,从西安到乌鲁木齐,走了四天三夜。

我上大学的时候,铁路提速了一次又一次,西安到奎屯的1043雷打不动,每个当年在西安上学的新疆孩子,恐怕都记得。

唯一的好处是西安是一座布满了大学的城市,城市对大学生的购票政策把控非常到位,有专门针对学生的学生专列,会在放假前到学校集体订票,并且尽量安排学校和铁路部门打击黄牛,黄牛手里没票,你在售票窗口一亮学生证就买得到。

学生过年回家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一车厢的学生,四十多个小时硬座,一路上有说有笑,往往你旁边坐的就是隔壁大学的,很随和地聊一路。男生上车前都盼着艳遇,运气好的话,对面坐个女神。那一路真心不累。

“春运”这个词,被一群孩子聊聊在学校的生活和家乡的某道美食,融化了。

大学毕业到了上海,才真的明白春运有多痛苦。

颇为凑巧,上海到乌鲁木齐的直达车也仅有一趟,升级成T字头的特快,全程也是46个小时。而我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政策照顾的学生,从买票到上车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

2

第一年工作的春节前,我一个人跑去上海火车站,想去碰碰运气。

虽然去之前做足了思想准备,但一下地铁就傻了,上海火车站的地铁口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到达出口竟然要通过一个超级长的狭长通道。这条通道横穿整个火车站,通道两旁是各种卖旅行包和小商品的商户,人们拿着大大小小的旅行包、编织袋,一步一步朝里挪,空气中夹杂着汗味、皮革味、脚臭味、热干面味,令人作呕。

被挤了将近20分钟,终于被人浪挤到了售票广场,才发现这场竞技还没开始。火车站在露天广场上设立了将近200个售票窗口,但在浩瀚的购票人群中,你根本看不到前方的状况。一百多条数百米的人海长龙,瞬间将我的意志打败了。

我可以狠心排队,即便一天一夜通宵达旦也不是问题,但前提是我不能请假,然后排队却不意味可以买到票。

二百个售票窗口,每一秒少了几十个机会,这样排队买到票,基本是天方夜谭。

只能回家另做打算。

我能做的选择很少,4000公里不可能坐长途车,就算人家肯,到家春节也过完了。只能坐飞机,上海到乌鲁木齐的飞机,一张单程的飞机票3000元,这是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回趟家,不吃不喝小半年的工资。

不管如何,第一年工作,不回家实在说不过去。

却不想,那天傍晚,我他乡遇贵人。

故事缘起我一个人在金桥驿站门口,跟厂区门口警卫室的保安聊天。

金桥驿站在一个已经荒废了的国营的粮食局里,那里是上海杨浦区申通快递的总部。负责值班的是一个和我老爸年纪差不多的老上海人,年过半百,穿上海老衬衫,笑起来的样子很慈祥。他似乎看我太过无聊,把我叫进值班室里。

上海人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你第一眼看的时候就能清晰地辨别出。

老伯伯就是一个这样气质的老上海,他每日的工作颇为清闲,负责防止陌生车辆进粮食局大院,如果有陌生脸孔及时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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