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武器 退出内战(9)

19日上午,新7军全体官兵自动放下了武器。在这前后,包括地方保安部队在内的国民党驻长春的各部队也相继向解放军集体投诚。只有兵团特务团还据守在中央银行大楼内抵抗,成了解放军重重包围中的一个小小的孤岛。

此时真正是山穷水尽了。我见大势已去,遂将全部情况向东北“剿总”做了汇报,没多久,我接到刚刚被蒋先生由徐州“剿总”重新派到东北收拾残局的杜聿明将军打来的电报,他拟请蒋先生派直升机接我出去,问有无降落地点。我怀着既感激又沉痛的心情电复他:“现在已来不及了,况亦不忍抛离部属而去,只有以死报命。”到了这时,我还是没有改变“宁可战死,不愿投降”的顽固态度。

20日这一天异乎寻常地相对平静,解放军并未像我预料的那样大举攻打中央银行大楼。实际上,杨友梅将军和我身边的高级幕僚们已背着我暗地里与解放军接洽上了,那时我待在房间内心灰意冷,万念俱废,随时准备殉职,并未注意到他们的活动。

10月20日夜11时,我给蒋先生拍发了最后一封诀别电报:

十月十九日下午七时亲电谨呈,职率本部副参谋长杨友梅及司令部与特务团(两个营)全体官兵及省政府秘书长崔垂言共约千人,固守央行,于十月十九日竟日激战,毙伤匪三百人,我伤亡官兵百余人。入夜转寂,但匪之小部队仍继续分组前来接近,企图急袭,俱经击退。本晨迄午后五时,仅有零星战斗。薄暮以后,匪实行猛攻,乘其优势炮火,窜占我央行大楼以外数十步之野战工事。我外围守兵,均壮烈成仁。刻仅据守大楼以内,兵伤弹尽,士气虽旺,已无能为继。今夜恐难度过。缅怀受命艰危,只以德威不足,曾部突变,李军覆灭,大局无法挽回,致遗革命之羞,痛恨曷己。职当凛遵训诲,克尽军人天职,保全民族气节,不辱钧命。惟国事多艰,深以未能继续追随左右,为钧座分忧,而竟革命大业为憾。时机迫促,谨电奉闻。职郑洞国十月二十日二十三时亲印。

21日凌晨,中央银行大楼外突然响起剧烈的枪声,我尚以为是解放军向我的司令部发起最后攻击,觉得该是自己“成仁”的时候了,遂身着戎装,平躺于床上,伸手至枕下欲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手枪自戕。岂知摸了又摸,手枪居然不见了。原来左右已发觉我的神情异常,预先就将武器寻出收藏起来了。我生怕再稍迟一刻便作了解放军的俘虏,忙慌慌张张地起来在室内到处搜寻任何可以了结自己生命的器械。这时,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卫队长文健和四名卫士闻声拥入,呼喊着将我死死抱住。住在邻室的我的侄子、时任吉林省政府秘书处处长的郑安凡,也跑了进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连声哀求:“二叔,不能啊,您可千万莫走绝路!”言毕大哭。我恨恨地跌足叹气,颓丧地倒地床上。少顷,杨友梅将军带着一些幕僚匆匆走进房间,他含泪道:“桂公,事情已到了最后关头,请您赶快下去主持大计!”然后命人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床上扶起,拥向楼下。

来到一楼大厅,我猛然怔住了,原来大厅内外已布满了解放军。再看身边,四名卫士紧紧地环绕在我的身后,唯恐我再出意外,杨友梅将军等人也团团围着我,都用满含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一切都明白了,面对这木已成舟的事实,我只得勉强同意放下武器,听候处理。

事后始知,杨友梅将军和司令部的幕僚们,先已通过与解放军秘密接洽,悄悄迎来了解放军的代表及少数部队。他们计议,朝天开枪,假意抵抗,造成猝不及防、兵临司令部的事实,促我与之共同走向光明。这样,既避免弃我于不顾,又不叫我过于难过,巧妙地从死亡线上把我救了出来,真是煞费苦心!后来每忆及此事,我都由衷地感激共产党的伟大政策和部属们的这番安排。

当日天大亮后,我带着已经放下武器的兵团直属部队出城,途中恰巧与随解放军大队进城的解放军兵团司令员萧劲光将军和政委萧华将军相遇。萧华将军立即停下车子,走过来热情地同我讲话,没有一点胜利者的架子和骄矜之色,使我冰冷的心里,油然生起一股钦敬之意。

晚上,萧劲光将军和萧华将军在位于长春郊区四家子的司令部里设下丰盛的筵席款待我。尽管主人招待得非常客气、周到,但由于我当时的思想仍甚顽固,且心绪更坏,故只低头喝酒,很少讲话。萧劲光和萧华二位将军虽然看出我不愉快,似有敌意,却还是不停地给我斟酒夹菜,和气得很。酒过数巡之后,我才开口对二位将军说:“我在国民党里搞了二十几年,现在失败了,当然听凭处理;至于部下官兵,如果有愿意回家的,希望能让他们回去。”萧华将军和蔼地答复说:“关于这些我们党有政策规定,请郑将军放心,要回家的人我们一定要帮助他们回家,愿意留下的也一定给予妥善的安置。”“既然过来了,大家都是一样的,都还可以为人民服务嘛。郑将军今后的打算如何?是愿意回家还是愿意留下?”萧劲光将军也在一旁微笑着问道。我知道他们的态度十分诚挚、友善,没有丝毫恶意,但因失败而为死灰般的情绪萦绕着内心的我,却还固执地想做“失败中的英雄”,不肯向共产党人低头,所以很坚决地向他们表示,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当个老百姓,并且生硬地说了二条:一不去广播、登报;二不参加公开的宴会。二位将军笑了笑,毫不介意,对我的两点“要求”,也都爽然应之。筵席快结束时,二位将军委婉地提出:“你不愿工作,是否愿意到后方哈尔滨去多看一看,休息休息,或者学习一段时间,请任意选择。”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对解放区一向十分隔膜,看一看也好,还可以研究一下共产党究竟为什么能够得人心,打胜仗,自己输也输个明白。于是,我就点头同意了。

我在解放军的司令部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便离开了这座战火刚刚熄灭的城市,经永吉前往哈尔滨解放区。从此,开始了我人生历程中的一个新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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