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乃长春军政首长,身系全城安危。为使长市军民不作无谓牺牲,长市地方不因战火而糜烂,望即反躬自省,断然起义,同襄义举,则国家幸甚,地方幸甚。竭诚奉达,敬候赐复,并祝戎绥!
曾泽生敬启阅过曾将军这封言辞恳切的信,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从道理上讲,我不能不暗暗承认他信中说的都是事实。自己在国民党内做事多年,特别是在从印缅回国后的几年中,亲眼看到国统区内的各种腐败现象比比皆是,日甚一日,对此曾一直深感不满和忧虑。同时,在战场上同共产党打了几年交道,也了解到对方的许多优点,如共产党人作风清廉,处处为百姓着想,深受人民拥护,军队中官兵团结,打仗有办法等,心中不乏钦佩之意。但此刻若要我同曾将军一样起义却是困难的。因为我跟随蒋介石先生几十年,多重关系将我们系在一起:在黄埔军校中他是我的师长,在军队中他是我的最高统帅,在国民党内他是我的领袖。我作为他的亲信将领,一向受其信任和器重,对于这种“知遇”之恩,我无时不铭刻肺腑,唯恐在这最后关头因临阵起义而落下个“卖主求荣”的坏名,故宁愿死心塌地地顽抗到底。
想到这里,我把曾将军的信放到桌上,冷冷地说:“信我留下,就恕不作复了。请你回去转告曾军长,他要起义,请他自己考虑;要我和他一路,我不能干!”来人闻言没再表示什么,转身退出去了。
第60军信使走后,房内几个人拿起曾氏的信互相传递着阅读,没有人讲话。半晌,崔垂言先生对我说:“桂公,您是否再与曾军长通一次电话,请他同意我们派人去同他面谈一下,看看事情还有无可挽回的余地?”我想了想,同意了这个建议,叫副官接通了电话。不一会儿,对方表示曾军长愿意同司令官的代表会面,并提出去第60军的代表所乘的车辆前要插一面小黄旗,以便通过岗哨。我随即指定杨友梅将军和崔垂言、尚传道两位先生作为我的代表去与曾将军商谈。他们临走前,我想起曾将军在围城期间对尚传道先生有些不满,故还特地叮嘱了他几句。
过了大约不到一小时,杨友梅等三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告诉我曾将军的态度很坚定,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并说曾氏还再次劝我们认清大势,尽早有所抉择。至此,我对促使曾将军回心转意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心情十分痛苦,但并未动摇顽抗到底的决心。我命史说、龙国钧二将军先回新7军军部,召开各部队长会议,讨论突围办法;又吩咐崔垂言和尚传道二位先生将省市政府的重要档案焚毁,做好最后破釜沉舟的准备;同时,由于第60军起义后,设在原伪满国务院的兵团司令部和我在柳条路的住所已不安全,我下令暂时进住中央银行,再作进一步突围的部署。
正忙碌间,记者杨治兴心事重重地来我的住所探望,并说有要事对我讲。在我的卧房内坐定后,他先犹豫了一番,方鼓起勇气说:“桂公,您一向待我亲如子侄,现在我不能不向您进一忠言。目前长春的局势已很难挽回,下面都不肯打了,再打也没什么希望,请您还是早做妥善主张吧。”我叹了口气说:“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但目前我只有打下去,没有别的路可走。”杨氏有些激动地说:“桂公,我大胆地说一句,您不是以前也同我讲过国民党政府腐败,不得人心。现在您却执意要为这样一个政权打到底,就是战死了又能怎样?我看还是退出内战吧,免得再做无谓牺牲。”杨氏的话确实刺痛了我,我何尝不愿活下去,为国家、民族做一些贡献?但一想到这样就意味着背叛蒋介石先生,我的心又强硬起来,遂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强作镇静地对他说:“你不要再讲了,我不愿意听这些话。”不过,看到眼前的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也许会同我一道死在突围的路上,心中又很不忍。过了一会儿,我酸楚地对他说:“小杨啊,跟着我走是浑水,跟着共产党是清水,你与我不同,还是留下吧,我让人给你留下几袋米。”杨氏闻言痛哭失声,哽咽着说:“这个时候我不能走,我陪您去中央银行。”说毕,起身随我一起乘车前往中央银行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