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印缅(3)

史迪威将军当时有五十几岁年纪,身材瘦长,双目炯炯有神,待人爽朗热情,也很健谈,一看便知是典型的美国人。他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说话的样子很自信。因是初次相识,开始彼此都只讲些客气的外交辞令,后来慢慢从中国的历史、风土人情,谈到当前的时局。史氏对战争的前途是乐观的,他预计德、日法西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不可能支持多长时间了,反法西斯盟国必将获胜。不过,谈话中他老是强调美国的强大,对赢得这场战争的决定作用,又大讲中国如何需要美国的帮助,等等,使人听起来不大舒服。

史氏给我最初的印象是矛盾的:一方面不难看出他是位精明强干、意志坚定,具有丰富战争经验的军人,而且在对日作战上态度坚决,很想有一番作为;另一方面又显得孤傲自大,似乎对中国这样的落后国家本能地具有某种轻视和不信任的心理。我甚至从他外表客气的言辞中,都能感觉出他对包括我在内的中国将领们的戒备与防范。不过从总体上说,我还是认为他是一位令人尊敬、正直而有才华的将领,或用后来士兵们的评价说,是一位“挺好的老头”。以后我们共事期间,虽曾难免发生过一些误会和矛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的理解和信任还是大大加深了,我们始终相处得不坏,大部分时间甚至可以说是愉快的。这种良好的合作关系,对于驻印军后来取得反攻缅北战役的胜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遗憾的是,史迪威将军同蒋介石先生之间的关系,却一直未搞好,而且愈来愈坏,以至他后来不得不中途离任回国。

在昆明期间,我还单独拜会了时任昆明防守总司令的杜聿明将军。老友相会,彼此都很高兴。杜氏特意在他的司令部设便宴款待我,饭后又作长谈,直至深夜我方告辞。那次谈话的中心,是探讨如何完成我去印度的使命问题。1942年春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期间,杜将军始终在前线指挥作战,故对美英盟军和史迪威将军有较多的了解。他对英国人很反感,批评他们是些极端自私、狡诈而又胆怯的家伙,强调与其打交道需格外小心。相反,杜氏对美国人却寄予很大希望,认为他们是真正能与中国站在一起,共同打败日本人的朋友。不过,他亦讨厌美国人那种大国沙文主义的霸道作风。谈起远征军入缅作战失利的经过,杜将军痛切地同我说,史迪威这班人,名为中国通,实际上并不真正了解中国军队的作战特点和官兵心理,又不信任中国将领,在战场上固执武断,一意孤行,这是导致那次惨败的原因之一。他一再提醒我,在重要问题上,一定要有主见,敢于坚持,否则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他的这些体会,对我后来在印度与美国人打交道,确实有一定帮助。

在昆明停留几日后,军部人员分乘两架军用飞机去印度。一部分人员由昆明飞抵印度阿萨姆邦的一个军用机场,再乘火车去兰姆珈训练营地;我和舒适存将军等少数人则先飞往印度加尔各答,除了要在那里办理一些公务以外,还准备每人缝制几套军装。因为我们在国内穿的军装都很粗糙,实在不适宜于外交场合。

当时由昆明飞往印度,必须飞越驼峰。由于气候恶劣,高空缺氧,飞机越过驼峰时,机身剧烈颠簸,不少人呕吐不止,尤其是舒适存,是吐得最凶的一个。我虽未呕吐,却也恶心乏力,仿佛大病了一场。

在加尔各答,我先后拜会了英国驻该市的领事和中国领事陈先生(名字已记不清楚了)。令人意外高兴的是,在这里还碰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焦实斋先生。长城抗战以后,我所在的部队驻扎于北平,焦先生和一些社会名流常常应邀到部队来演讲,我们那时就结识了。抗战爆发后,他曾以第52军高级顾问的身份,随军进行抗日宣传鼓动工作,不久前往英国牛津大学留学。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时,他作为杜聿明将军的高级顾问被派往印度工作,以后就一直留在加尔各答。焦先生是位出色的国际问题专家,深谙欧洲各国的政治经济情况,且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为人亦相当正派。我深知人才难求,后来设法敦请他担任了新1军驻加尔各答的办事处主任。

我偕舒适存等于3月中旬方抵达兰姆珈营地。兰姆珈营地距加尔各答西北约二百公里,其间有铁路相通。我们一下火车,就在车站上受到了早已等候着的新38师师长孙立人将军、新22师师长廖耀湘将军,以及驻印军各直属部队部队长的欢迎,场面十分热烈。众多人中,我只与原在第5军的廖耀湘将军相识,其余大多是初次见面。但大家一见如故,显得格外亲热。盖因当时驻印军远离祖国,一切受洋人支配,官兵上下都有寄人篱下之感,故对我的到任,怀有很大期许。身受部属同仁们的热诚欢迎,我心中十分感动,然亦感到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深知惟竭尽忠诚努力,团结全体将士,早日完成抗日大计,方能无愧于国家民族。我便是以这样的心情,迎来了在国外的一段令人难忘的战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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