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神父、心理医生和酒保
酒店是守护记忆的场所。日本人这话的下半段是: 酒保便是心事的最后倾吐对象。
忘了是在哪里看过这样一个故事,就连是童话、寓言或哪个民族的真实习俗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人有不吐不可的心事时,去找棵大树,挖个树洞,对着这个树洞痛痛快快地说,说完再用泥土把洞给封起来。
人的私密心事,依适合倾吐的对象,大致可分为泾渭二分的两种: 一种只告诉自己最亲密的人,名单可能包括父母、知友、丈夫妻子和情人云云;另一种却必须是陌生人。——前一种你要的可能是同情抚慰甚至开导商量,后一种你要的就只是说,说完就好多了。
这两种都在人类历史上相沿甚久,绝不自今日始。
不同的只是所谓陌生人的身份问题: 挖了洞的大树当然归属于这个陌生人范畴里,只是不寻常了点,寻常些的,我个人想到的有三种: 牧师神父、心理医生和酒保。
这三种,有话想说的人可依个人喜好或方便运用,可单选也可复选,但仍有些许差异。
从个人定位角度来看。找牧师神父,你得有承认自己是罪人的心理准备;找心理医生,则是病人(学名精神症患者,俗名不太好听,叫神经病);你若不肯示弱,什么都不承认,那你最好找酒保。
依费用的角度来看。找牧师神父,价格不一,然而一般来说,宗教救赎挺沉重的,你相信在更高处有一双什么都看得到的眼睛眨也不眨注视着你,奉献太少会产生不安,病上加病;找心理医生,价格稍昂;因此,酒保可能是其中较便宜的,可量入为出。
再从关系的久暂来看。找牧师神父,你得有被“持续关怀”的心理准备,就算你不再进教堂,他都可能找上门来要你继续悔改认错甚至皈依,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甚至永生;找心理医生,一般不会这么久,但通常他会要求一个疗程,你不去仍会接到电话;只有找酒保,你们每回的关系都是一次完成,无需预约下一次——只要明天酒店再开门时你忍得住。
便宜,可解除,且无需自贬身价,酒保于是成为最简单、最素朴的陌生人心事倾吐对象。此外,他执业时间较长,且又在深夜、人往往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刻,那个时间你不好吵醒被神拣选但仍然得睡觉的牧师神父,也一定约不到心理医生,只有酒店还开着门,还在灯火阑珊之处。
最后的心事倾吐对象,所谓的“最后”,不就该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