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像我这么一个粗糙的男人,竟然还不可救药地需要温暖,说出来都让人害臊。可事实从来不会因为我的耻于告人而有什么改变。每到冬季,我做任何事情的效率都特别低,晚上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尤其是酷寒的时候,我简直想要变成冬眠的动物,找个温暖、厚实的洞穴蛰伏起来,等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再醒来。每晚睡觉时,我脑海里想着:自己在一个四季如春、繁花似锦、草木簇拥的地方,造一间房,劈柴生火,伺候一大群牲畜。这么想着想着,就安然入睡。有时候,寒风呼号,飞雪弥天,我干脆就闭门不出。什么工作,什么上班,什么职业素养,统统滚蛋。我的车被雪覆盖住了,它裸身在风雪中,想必很冷很冷。

有一天冬天,我的前女友坐了四个小时的车,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华灯初上,屋外却是冷雨淅沥。我陪她吃过晚饭,穿过幽暗的街巷,来到栖宿的地方。她说:因为出来办事,地点就在毗邻的城市,所以索性折道来看看你。我苦笑一声,无言以对。两个人枯坐在灯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最后,我终于说:我要回家了。她说:急什么,时间还早。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要回的话,就回吧。我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回过头来,看到她瘦削的身影,孤单地站在黯淡的灯下,像一朵飘零的梅花。她说:我明天可能走得早,在来的路上,司机说明天可能下大雪,高速会封路,我得赶在雪落下来之前上车。我“哦”了一声,赶紧转身离去。

第二天,她发来短信,说她已经坐上了回程的车,给我留了些礼物,在酒店的房间里;房卡她放在了前台,让我去取。我开门进去,看到桌子上放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里装一条围巾和两个橙子,还有她来这个城市的直达车票(她明明是专程来看我的)。我们恋爱的第一年,两人还在读书,放寒假回家,分开的时候,天下大雪,我送给她的就是一条围巾和两个橙子。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自己何德何能,如何受得住她的爱啊!我恨不得跪在她面前,告诉她:我猪狗不如,辜负了她。可是,我不爱她了,又怎么勉强?她独自度过的寒冷夜晚,我温暖不了她。每个人生来都孤独。生命里的苍凉和寒冷在所难免,而且谁也温暖不了谁。

我把这些寒冷和对温暖的渴望都写进这本书里了。我希望它们能疗伤,就像失恋的人听悲苦的情歌一样,聊以慰藉受了伤的心。我希望这些文章能驱散生命里的寒意。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特像一只幽灵,展开身体,在城市游荡,我的触觉细密而敏感,我的爱憎卑微而狭隘。我没有雄心,欲望不强烈;不够乐观,当然也不悲观,如果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有点虚无。我胆小怕事,不愿意出头,总是随遇而安,安于小如弹丸的一脉温情。这本书,是我安静游荡,复归柴门之后,潜心记录的感悟。

我现在算明白了,并且越来越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大家都有伤;都正在与这个或者那个问题缠斗着呢;都要小心地伺候自己的身体,节制欲望,不可能为所欲为地活着。不论你是高富帅、白富美,还是与此相反,幸福和不幸在数量和质量上其实不会有什么变化,大家都一样。这个道理(姑且称之为道理吧),我在这本书里写过了。在此重提,是因为想说,众生平等,我们都一个样,所以这书里写的东西,多少就有所谓的普遍性。我读书的时候,就常有这样的感叹:呀,这家伙写的东西,是这样的。那些感悟,那些见闻,我们都曾有过,只是没有留心罢了,经人一指点,就恍然记起来了。如果这本书有这样的效果,我就心满意足了。起码,我怀揣着这样的愿望,这也是我有勇气出版这本书的原因。

其实,这本书里说的东西,你,你,还有他,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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