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杰:我关心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2)

同一年秋天,爷爷去世了。爷爷去世的时候不是躺着的,父亲拿一床被子垫在他背后,爷爷就这样弯着腰,半坐在那儿,永远和我们告别了。

爷爷奶奶的墓地在焦枝铁路旁。每次坐火车路过那里,我都会到窗口去看望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墓地周围盖起了楼房。现在我坐火车路过时,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墓地了。

我小时候非常调皮胆大,经常带着小伙伴们上房掏鸟蛋,下河抓鱼虾。有一次我爬上玻璃厂30米高的烟囱,被母亲发现。我坐在烟囱上,远远看见她往这边跑,立马下来,溜得不见踪影。为此,我没少挨父亲揍。父亲的教育方式很传统,“棍棒之下出孝子”“头悬梁锥刺骨”之类的话,他没少跟我讲。

我的一个小学老师经常来我家做家访,她每来一次,我都得挨父亲一次揍。班上还有一个跟我家一样穷的孩子,他也经常因为老师家访挨揍。那会儿,学校没有少先队,只有“红小兵”。除了我俩,班上其他同学都是“红小兵”。

1976年夏,我们小学毕业了。开完毕业典礼,老师把我和那个孩子叫到办公室:“我宣布,你们俩从今天起是‘红小兵’了。”当时学校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所以至今也只有三个人知道,我们俩也是“红小兵”。就这样,我小学毕业了。

我的中学老师里,有一位教英语的印尼华侨。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要求男同学一律穿白衬衣、蓝裤子。那时候社会上流行“的确良”布料,很多同学都用这种布料做了白衬衣。父亲为省钱,用农村织的粗白布给我做了件衬衣,还用漂白粉漂白了。

这位华侨老师看到全班就我一个人穿了这样一件白衬衣,在冷嘲热讽后居然踢了我一脚,让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那一刻,我心理上受到了巨大打击,处于叛逆期的我,甚至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从那以后,我有了退学的想法。最后还是班主任谢老师做我父亲的工作,我才上完中学。

1983年,我中学毕业后,在玻璃厂的待业中心打工。当时有个朋友喜欢摄影,花700多块钱买了一台理光5相机,那时候我常和他骑车去龙门石窟、白马寺、关林庙拍照。那年代不称“摄影”称“照相”,大家把照相馆的师傅也称为“照相的”。没有想到,我第一次发表的作品是用借来的相机拍出的。

1984年,我也花700多块钱,买了一台玛米亚单反相机,开始自己冲洗照片,在报刊上发表更多作品。1989年,因为没钱结婚,我把这台相机卖了。结婚两年后,我又买了人生中第二台相机:美能达700。

起初,我常在田间地头,还有车间里、马路上寻找题材,用镜头唤醒儿时记忆中的画面。慢慢地,对摄影的兴趣转换为内心深处的热爱。摄影开始成为我生活中越来越重要的一部分。我开始接触到一些摄影大师的作品: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 Bresson)、约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萨尔加多(Sebasti?o Salgado)……

有一天,我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一组“喜马拉雅采蜜人”的图片,心灵深处感到强烈的震撼——原来摄影师还能用如此罕见的视角,传播人类的生存精神!于是我决定,我也要做这样的摄影师。

我义无反顾地从工厂辞职。我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20世纪90年代,我开始大量拍摄专题图片。一年时间里,我拍光了两千多个胶卷。

1992年,我和几个爱钻山沟的影友来到河南新安县峪里乡,发现这里都是石头盖的房子,人们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活习惯。这里有血参、天麻、五灵脂等珍贵药材,都深藏在悬崖峭壁上。我认识了以采药为生的于青发,他和同伴们身系绳索,攀援在绝壁之上,出没于黄河两岸的大山之中。从1992年起至今,我每年都会和于青发他们进一次山。每次下悬崖拍摄时,他们都用碗口粗的绳子绑着我,并且总是他们先下我后下,极力保证我的安全。当时我就是想近距离拍出最真实的相片。一个摄影师想要有好作品,必须有直面生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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