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 1

穷亲戚和阔亲戚有种种隔膜,但既生为姐妹,脾性总是相近的。继二妹从上海寄来许多云片糕之后,三妹也从乡下大山里寄来了一大包粗茶。

茶本不是什么稀罕物,稀罕的是打开茶包即掉下一串大豆荚来,小儿拾了,就欢天喜地,跑来跑去。

大豆荚自是小儿的叫法,本名皂角,生于树上,用于洗涤,亦可亮银器、入药,性本甘和,捣碎入水,便有少许泡沫,为人使用,怕已有千年历史。大姐自是认得皂角,便以碓杵敲打,竟是坚不可摧,不由怪起三妹不谙事理。

三妹原本十二分好意,隐隐听得城中肥皂配给,一月一块,便想还是山里方便,崖头挂满,采来便是。她有得城里经验,叹过肥皂这种东西,洗什么都要用用,不像山里,就是衣服发辫泥了,水里浸浸也就净了;城里人却是油大,离不开肥皂。她百丈崖头采得皂角,与先采撷晾干的茶叶一并包好。包的衣裳选了不新不旧的,新的舍不得,旧的又怕寒碜,其实新的也是大姐寄来的旧衣。如此起更天,行三十里山路,晌午到邮局,返回天已黑死了。邮费也是大姐汇的钱,木柜台前又费了些周折;以往她都是在这里取城里的邮包,这回终于寄了一次,不禁感到满意。

包裹交出去,手就空了,刚才还捧着抱着夹着,一路片刻不离,只一次滑落进了草沟,着实急了一下,好在天也亮了,也没落深,总算捡了回来。这会儿急急往回赶倒好像缺了什么,想着从采到一遍遍地包,还有那件她穿着过了几个年的绛紫小花褂子,一样样还那么清楚;再想它是飞到大姐那里去啦,也就笑了。往回走是往上爬山,比原来取了大姐的包裹赶路,还是方便多了。

她一直就没能知道她的包裹在大姐那里惹出的烦恼,尽管她信是收到了的。她能读信写信,也是大姐供出来的,整个崖上也就数她了,所以她就成了十几个孩子的小学老师。可是大姐到底没能把她领出山去。她隔三五日就去崖下供销社走一趟,有信就一并取了。她等大姐的复信,想信上要说他们多么高兴,不怕洗衣了,茶也新鲜可口,就有些等得不耐。大姐的信,让三妹多少有些失望,大姐倒是说了夸奖话,也说山里的茶好、皂角好,但是,唉,这和三妹的期望,和还在她眼前晃的那个美丽的大包裹比起来,可怎么比呢?大姐还有一行话说,以后可不要寄东西了。这让三妹读起来可就真有点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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