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毒蛇 1

爱玛,我认识你吗?从你桔色的眼睛里我看到你的惊讶。我从前和你一起玩儿过吗?别以为我是故意的,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刚才那个厨娘把我领进漂亮的厨房,叫我喝麦片粥,你又把我叫出来,我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推开门,对我叫我的名字,我才知道那是我的名字。我正在看茶缸上的小猫。厨娘叫我别走远。“别走远”是什么意思?在墙的包围中意味着什么?我们是在走远吗?我走出来,和你,斜着走下绿台阶,有人看我。我不知道我认识谁,谁都好像认识我。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都摸摸我的脑袋,说我小时候多好。我现在怎么了?我只能想起刚才。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我头脑里的东西都没法联接起来,刚刚向一个点集中,一松气就又都散了。

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这里边一定有一个安排。

刚才我就在想了,接近了边缘,但那边是空的。我现在明白了,你眼睛里有一种酒的颜色,是很好看的。我什么也没法判定,所有东西都是不认识的,都不应该是不认识的,我不能根据它们去判定我是不是认识它们,它们是安排好的,判定也是安排好的。我想,我应该相信一个人,让他告诉我,我是不是落到一堆建筑中了,一个没有完工的房间,砖还露在外边,一个人拿着长扫帚在那儿笑我。

我是不是在高压线上挣扎,是不是有一群人要打我,我爬不起来,我在漫坡上极慢极慢地爬着,极慢极慢,根本不可能逃走,我逃得吃力极了。

我还是在那个房间中间,砖都露在外边,他们向我笑,让我爬不起来,让一个鸡爪在我背上深深地踩出字来。我快要死了,叫不出来。这时,人群一松,我知道是妈妈来了。

我抓着她灰呢的大衣角想哭,不能说什么,得等他们走,得等他们走!他们走了,我站起来,我说:“妈妈,你好。”她说:“这不像你说的话,孩子。”我说:“别苛求我,妈妈。”我好像病了,一个人在海边发烧。

我不能说得很清楚,房子没有修好,砖里有空眼,得把一个球偶然地丢到楼下,警官才会送上楼来。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他们只是走开一会儿——我们是不是很有钱呢?有一个大屋子在黑夜里张灯结彩,等着我归来?我们是不是继承了一大笔让他们妒恨的财产,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结过婚没有。

“他们是我们的亲戚,兄弟和子孙,他们要成立什么母子公司!”妈妈在发脾气。

全世界都有人口问题。一个人走了,他的兄弟姐妹就在窗口观看,走了好远,树叶还没能遮住他的金发。一个妈妈生下了那么多自相残杀的孩子,杀了还不够,杀了又杀。有好多本书证明杀人是合理的。关键是要按部就班地去杀。

他们彼此扭住骨头,喝的水在肋骨上流着,他们爬起来在桌上悲哀一会儿,就去参加那个葬礼。哀乐响着,哀乐在死人的肋骨上流着,没有比死人更容易支配的了,死人是乖孩子。

他们让死人在另一个世界上复活,那里没有直通电话。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