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 怀 吕 老* 贵州大学 王 镁 吕叔湘先生于 1 9 9 8 年 4 月 1 9 日辞世,离开我们已经将近六年了。 吕老一生都在语言学这块园地里辛勤耕耘,著作等身,有专著译著二十余种,论文六百 多篇。《吕叔湘文集》六卷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吕叔湘全集》十九卷已由辽宁教育出版社 出版。内容涉及语言学理论、汉语研究、文字改革、语文教学、写作和文风、词典编纂、古籍整 理等广泛领域。 吕老以他学术研究的杰出成就、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务实的学风,不遗余力地关心扶持中 青年一代的成长,成为我国语言学界一致公认的学术泰斗和一代宗师。 关于吕老的生平和学术成就,已有多人多篇文章作了介绍和评述,这里无须视缕。下面 只想根据自己的见闻和亲身经历,谈谈吕老对中青年一代的关怀、奖掖和扶持。这只是吕老 为人治学的一个侧面,但已完全可以看出吕老作为学术泰斗和一代宗师的大家风范。 1 9 8 6 年 7 月 7 日《光明日报》1版曾以《吕叔湘二三事》为栏目,刊登了一篇题为《扶植后 学,尽心竭力》的文章。篇首的编者按说“: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是我国语言学界的领袖人物 之一。他扶植后学的饱满热情,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务实与严谨的学风,孜孜不倦的开拓 精神等等,集中反映了老一辈科学家的思想风貌和高贵品质,为中青年知识分子树立了学习 的榜样。本报自今日起连续刊登通讯,介绍吕叔湘的事迹。’这篇文章主要介绍了吕老关心、 扶植语言所内中青年学者的情况。摘抄其中一例如下: 吕叔 湘的一位助手 ,给我讲 了这样一件事。 她是六十年代后期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专门化的毕业生,粉碎“四人帮’以后考取 了吕叔湘的研究生,1 9 8 1 年毕业后留在语言研究所,给吕先生当助手。 在当研究生的时候,吕老就对她说,他在四十年代就写过一本《近代汉语指代词》的 初稿,将来要请她帮着整理。可是,到她当了助手以后,吕老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不久, 吕老找她谈话,给她一篇《些和点》的草稿,要她整理修改成一篇论文。这篇论文刚刚脱 * 这是在贵州省语言学会1 999年年会上的发言,会后曾在一家内部刊物刊出,此次提交纪念吕老百年诞辰国际学 术研讨会(北京,2004 年 6 月)时又略有修改。 52 吕叔湘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稿,吕老又给她出了个题目,叫她写一篇关于汉语史研究方法的论文,特别提醒要看一 些日本学者的文章。为了写这篇论文,这位助手整整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看了初稿 以后,吕老比较满意,但是不同意拿出去发表。他说“:你是把别人的话概括了一下,自 己懂了就行,不一定要发表。"这时候,吕老才把《近代汉语指代词》的初稿交给她,让她 整理。 这位助手说,吕老为了让我整理好他的旧著,花多大精力训练我! 他对我的要求真 是 很.严格 啊 l 文章没有指名,其实语言学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文中提到的“这位助手",就是后来在近 代汉语研究方面做出了显著成绩,一度担任语言所所长,又升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江 蓝生同志。 其实,在语言所内受到吕老这种谆谆教导和严格要求的,又何止江蓝生一人! 前不久因 病不幸去世的刘坚同志在江之前担任所长,也是近代汉语研究的著名学者之一。他在5 o年 代中期分配到语言所,吕老发现他对宋元白话研究有兴趣,就鼓励他在这方面努力并且帮助 他熟悉这方面的材料。刘坚在吕老的悉心指导下进步很快,眼看研究将获得成果,不料在 “文革"动乱期间,资料损失一空,使他对科研心灰意懒。“文革’后,在一次闲谈中,吕老得知 这一情况,便以著名生物学家秉志的事迹来鼓励他,使他重整旗鼓,终于在近代汉语研究方 面取得显著成绩。所内不少中青年学者的处女作,都是经过吕老细心批改后,才得以问世 的。施关淦同志在一篇文章中回忆说,他于1 9 8 0 年在《中国语文》上发表的两篇文章,一篇 是讲歧义现象的,吕老阅后认为不够精练,亲自删改并批注说“:一勺糖加半杯水,甜津津的, 好喝;加一杯水,就淡而无味了。"另一篇讲句式的分化问题,吕老认为有一处例句太少,批注 说“:多举几个好。’就这样,他在写作中哕唆和苟简两种偏向都得到了吕老的纠正。从上世 纪的6 O年代至8 O年代,吕老以耄耋之年还为所内年轻同志开英语课,亲自选定教材,亲自 授课。 以上是笔者所知的语言所内部的一些情况。如果说,作为所长和长辈,关心所内青年学 人的成长还有一份责任的话,那么,关心、奖掖和扶持所外广大中青年学者,就完全是出于对 整个中国语言学界全局和未来的宏观思考和殷切期望。在这方面,吕老的联系面更广,付出 的精力更多,影响和作用也更大。 还是引《光明日报》一篇文章为例。该文刊于1 9 8 6年7月 1 0 日,题为《相知何必曾相 识》。文章谈到当时北京语言学院的一位教师,在教学中发现外国留学生不会正确使用可能 补语。为了探求汉语可能补语应用的范围和规律,她写了一篇文章投寄给了《中国语文》。 当时,她是无名的。她既不把自己看作千里马,也不敢想像会碰到伯乐。一天,她 收到《中国语文》编辑部的一封信,信里说“:你的论文我们准备发表。这篇稿子经吕叔 缅怀吕老 53 湘先生看过,他在统计表方面提了点意见,希望参照修改。"她没料到吕老百忙中会对她 的稿子提意见,大为感动。后来她这篇文章经修改以后,终于刊登在《中国语文》杂志 上。1 9 8 2 年下半年,她写出第二篇论文《动词重叠的表达功能及可重叠动词范围》之 后 ,亲 自登 门送给 吕老审阅。过 了不几天,吕叔湘又一次给她的论文写了修改提纲,还 附上了一封短信,指出她的毛病,说“:我觉得原先标的节次有点乱,给你调整了。又,例 句的编号最好全篇一贯到底,便于前后称说。这要在文字段落调整之后才能着手。你 写文章的毛病主要有两点。一是眉 目不够疏朗(组织工作薄弱),二是欠明净(有些地方 字句哆唆)。希望你在调整段落之后,再从头到尾把文字修改一遍。’ 这位北京语言学院的教师便是后来在对外汉语教学方面做出了很大成绩的刘月华同 志。她这篇文章按照吕老的意见修改后,刊登在 1 9 8 3 年的《中国语文》上。事后她深有感慨 地说“:我和吕先生素昧平生,可吕先生扶持我就像对待他的学生一样。’类似的例子还举不 胜举。河南一位副教授的第一篇论文是吕老帮助修改的,天津一位副教授的处女作也是吕 老帮助修改的。为了扩大指导面,吕老还针对来稿来信中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写成文章,在 有关刊物上发表。如《给一位青年同志的信》《、关于语法图解的用途及其局限性——给一位 中学语文教师的信》等。 我本人也是在语言所之外,受到吕老关心、扶持的后学之一。1 9 5 8 年,我还在北京大学 中文系念二年级,曾和另外两个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去到吕老家请他为全年级作一次学术报 告。吕老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一请求,并问到我们的生活和学习情况、课外读什么书等等。后 来报告的内容已记不清了,但吕老亲切平易的长者风度,却一直记忆犹新。1 9 80 年初,我的 《诗词曲语辞例释》由中华书局出版。它是在吕老的一些文章的启示之下写成的,因此寄给 吕老一册请教。不久便收到吕老两封回信。7 月 2 4 日的信中说“:我来青岛疗养已有一个 多月,早几天收到家里转来的你七月八日给我的信。承惠赠《诗词曲语辞例释》,非常感谢。 只是家里没有把书寄来,只有等下月返京拜读了。近代汉语的词汇是汉语词汇史的薄弱环 节,直到现在在这方面努力的人还是不多,很需要提倡提倡。不知您除作具体考订外,还能 写些通论性文章否?’遵照吕老的指示,我后来写了《试论古代白话词汇研究的意义和作用》 一篇长文,刊登在中华书局《文史》第二十五辑上。不过说来惭愧,由于主观努力和水平不 够,加上客观条件的限制,这类通论性的文章写得是太少了,有负吕老的殷切期望。1 2 月 1 4 日的来信说“:你送我的大作,我一直没有工夫看,最近才挤出点时间看了看,探微发隐,甚见 功力。因此想到你现在遵义,用书困难,教课也未能与研究工作挂钩,终非长局。……我还 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如亲属、籍贯,除北京外还有哪些地方愿意迁居,除研究工作外 还愿意从事何项工作,等等。如果你没有什么不便,请随便写点。’我同吕老虽不是“素昧平 生’,但也只有一面之缘。仅仅因为在近代汉语词汇研究方面做了一星半点工作,便得到吕 老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切和扶持。这是我终生难忘的! 后来当我碰到一些比我年轻的同志需 54 吕叔湘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要帮助时,我宁愿放下手边的工作,也要及时将送来的书稿或文章读完,并尽可能提出一些 修改意见。这就是受到吕老伟大人格感召的结果。1 9 8 5 年,我调到贵州民族学院后,着手 编辑一部学术资料汇编《诗词曲语辞集释》。这也是在吕老的启示下并结合自己切身体会萌 发的念头。因为吕老曾经在不止一篇文章中强调加强近代汉语研究的资料建设,而我自己 的研究工作过去都是在资料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进行的。编出这样一部资料,可以给像我过 去一样身处僻远但又不甘寂寞想做点研究的人提供方便。我事先拟订了十条凡例,寄呈吕 老请教,也是很快便收到回信,就其中第三、六、八条提出修正意见,而且吕老还以语文出版 社名誉社长的身份,与有关同志具体商定了出版事宜。后来此书所附《张相(诗词曲语辞汇 释)等十种著作笔画索引》,就是遵照吕老的意见增补的。1 9 8 7 年,我所在的贵州民族学院 开展教师职称评定工作,可能是由于中文系主任李华年学长(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 5 6 级)的提议,学院人事部门将我的职称评定材料径直寄给了吕老。后来才了解到,吕老不 仅在百忙中仔细审阅了材料,而且给予了热情的肯定,评语说“:王镆同志对汉语词汇的研 究,历有年所,功力深厚,尤其在古白话词汇方面,是当今少数专家学者之一,应当评为正教 授。”这是我能由一个待批讲师破格升为教授的决定性因素。在 8 o 年代,吕老前后给我的信 件有十多封。只是后来考虑到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工作繁重,所以不好再去打搅。但只要有 因公赴京的机会,总是要到永安南里去看看他老人家。吕老的家庭布置十分简朴,但他却以 多年积蓄的六万元设置了“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年语言学家奖’。1 9 8 7 年,吕老的力作《汉语 语法论文集》获首届“吴玉章奖金语言文字学特等奖’,他又当场将这部分奖金转到了青年语 言学家奖的户头上。 吕老虽然离开我们了,但他卓越的学术成就和一代宗师的风范将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 中,成为鼓舞我们前进的动力 !
缅怀吕老
吕叔湘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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