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一辈的批评家,多人景从;用此方法去分析古典和现代作品,蔚然成风。研究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人,也因此特别留意,一发现到精细分析说理的批评文字,就异常欣喜。王靖宇先生用英文写成的《 金圣叹 》( John Chingyu Wang,Chin Sheng-tan,N.Y,1972 ),便指出了金圣叹批评手法的两项特征:“第一,对作品文字上的细节,如字句的精微差异,片言只字在上下文的妥帖经营,局部与通篇的呼应等,极为注目。……其次,使金圣叹卓尔不群的创新精神,在于他亟欲超出表面而进入内层,以期对诗的了解更深刻更完全。”( 113、114页 )王氏举出了金人瑞《 杜诗解 》中《 秋兴 》八首和《 北征 》的评析为例,以说明其戛戛独造之处。圣叹的精细分析,由于太长,此处不能征引,非常可惜。不过,有一点非指出不可的是:通览其《 杜诗解 》,我们完全找不到诗话词话印象式批评的套语,如气格、神韵等等。此正可说明术语与手法的关系,亦可说明此书确为鹤立鸡群。青木正儿以为“此书绝非在诗学上占有重要地位”( 陈淑女译青木《 清代文学评论史 》39页 ),实在不够眼光。
此外,李丰楙先生的《 翁方纲肌理说的理论及其应用 》( 收于《 文学评论 》第二集,1975年11月出版 )揭示翁方纲之释杜甫《 题桃树诗 》及李商隐《 锦瑟 》诗,是“质实、有据的批评方法,较诸神韵派高倡神韵者为客观、科学”( 284页 )。翁氏用了五百余字解释前者,三百多字解释后者,说明其结构和首末呼应之处。分析《 锦瑟 》时更能不旁骛于作者生平的繁琐问题,尤富新批评的精神。
还有,叶维廉先生序《 中国现代文学批评选 》( 序文刊于《 中外文学 》1976年3月号 ),举出中国传统批评的文字三段,以见从“点到即止”至“分析、解说”的三个层次。叶氏的三例是:司马光《 温公续诗话 》中评杜甫《 春望 》一段,叶燮《 原诗 》析杜甫诗句“碧瓦初寒外”一段,和吴淇《 六朝选诗定论 》卷十一说陶潜《 饮酒 》诗第五首一段。( 叶维廉谓第一例引文出自“迁叟”。案引文乃《 温公续诗话 》中语;《 苕溪渔隐丛话 》前集卷六称此诗话为《 迂叟诗话 》,迂叟乃司马光号,非迁叟也。 )以上所举,金圣叹《 杜诗解 》和吴淇《 六朝选诗定论 》,按本文所立标准来说,均非诗话。翁方纲析《 题桃树诗 》,出自文集中的书牍,非出自诗话。《 原诗 》根据本文标准算是诗话,但可能有人会反对。
换言之,属于诗话批评的是翁方纲析《 锦瑟 》和司马光评《 春望 》二段。司马光短短数言即道出《 春望 》的言外之意,眼力悟力确实不同凡响。可是,温公的评语,虽然比“点到即止”要略高一层,严格而论,仍不算是非常精细的分析和解说。翁方纲《 石洲诗话 》卷八析《 锦瑟 》那段,则相当精细。
其实,重理性的解说求证,有新批评细读倾向的,不限于上面的例子。王若虚《 滹南诗话 》喜以“理达辞顺”为圭臬,衡量诗之优劣,有指疵之癖,且十九以句为单位,是相当理性和仔细的评论。清许昂霄的《 词综偶评 》分析了姜白石几篇作品的结构,道来颇有层次,又指出汪元量《 莺啼序 》的结体和呼应,若非用的是近而察之的方法,怎能如此?《 词综偶评 》每则的品评对象,限于一词,评语虽以简短为多,印象式的套语亦到处可见,然而,此处特别举出来的几则,至少很有分析和解说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