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的风暴(3)

4.月光照彻

风暴不起时,巴丹吉林是安静的,尤其在有月亮的晚上,安静、落寞,到处都是神秘的感觉——要是没有风,所有的声音都是我一个人的:脚下的粗砂发着星星的光,脚步在空荡荡的戈壁上敲响内心,鞋底的石头几乎触到骨头,能听见它们碰撞或者亲热的声音。一个人从幽深的宿舍出来,穿过楼房和杨树,走到水泥路面的尽头,就是一色的戈壁了。因为靠近生活区,很多的垃圾堆在那里。若是有风,各色的塑料纸飞起来,风筝一样,被飞行的沙砾裹挟,盘旋上升。

月夜的戈壁,像一个巨大的疆场,沉寂、幽深,弥散着悲剧的味道。我一直觉得它下面有很多灵魂——无奈的、自愿的、战死的,他们的尸骨早已消散成灰。在漆黑的午夜,我有很多次看见快速奔行的磷火——那就是所谓的灵魂了吧,一些人走了,剩下骨头,想要证实什么,却又证实不了什么。

太阳剩余的温度还在,温热的黄沙和石子是对我的一种安抚。身边的骆驼草身子虚肿,尖利的枝叶上挂满尘土,稀疏的叶子被月光照成暗黑色。远处的沙丘低纵连绵,黑色的轮廓温柔恬静,隆圆的天空隐藏在它们之后,星星隐匿了,剩下的那些,光亮黯淡,面色憔悴,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病痛。

近处有物在动,似乎载着整个戈壁,在月光下缓慢行走。起初,它们把我狠狠吓了一跳,心中凛然,转身回跑。气喘吁吁中不时回望,它们并没有追上来,仍在原地不慌不忙。我蓦然想到那是骆驼——我再也不会那样惊恐了,骆驼和我同样没有恶意。

尽管这样,一个人还是不敢,也不能够走得太远,戈壁太大了,哪里才是它的尽头?我只看到它荒凉、沉稳和焦躁的一面,而忽略了它原本强大,甚至丰腴的内心——多少年了,在我之前之后,有多少人来到、走开或消失呢?我一个人的漫步,就像它身上滚动的一颗沙砾,只是形体稍大一些。除此之外,别无二致,偌大的戈壁,我相信它能够容纳无数像我一样的肉体。

在巴丹吉林沙漠生活,很多时候,我遇见蹲在沙蓬里的沙鸡、野兔,一闪而过的蜥蜴和沙鼠,它们被我看见,各自走开或跑远。十多年来,我先后在月光的戈壁捡回一些形状奇异的石头和猛禽漂亮的断羽——夜渐渐加深,营区灯光大都熄灭了,只剩下单纯的月光,简单的颜色,虚弱得让我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营区之外,三米宽的公路上没有一辆车行驶,围墙静默不动,楼房和树木跟随人的鼾声,进入梦境。到马路,我跺掉鞋上的灰尘,一个人的脚步拍打着附近的墙壁,月光停靠在天空正中,飘着黑丝的脸颊洋溢着笑容,它的光亮向下,从我的头顶,贯穿了形体,连地上的影子都好像是透明的。偶尔会有几片黄了的叶子,穿过细密的枝条,在身后悄然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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