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席慕蓉的乡愁(6)

关于《夏日塔拉》,我在这里补充说几句,席慕蓉引用尧熬尔作家铁穆尔的话说“此处古称锡拉伟古尔大草滩,也就是黄畏兀儿大草滩之意”。这种解释有其文献记载依据,清代档案天聪八年(一六三四年)十月二十七日条目记载:“汗(指清太宗皇太极)以太祖英明汗升遐后,八年征讨克捷之事,为文以告太祖之灵。汗率诸贝勒大臣诣太祖灵前,跪读祝文,焚楮钱。祝文云:甲戌年(一六三四年)十月二十七日,即位四孝子敢昭告于父汗日,……察哈尔汗亲携其余众,避我西奔唐古特部落,未至其地,死于西喇卫古尔部住所西喇之野地,其部执政诸大臣,各率所部,尽来归附。”(《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上,天聪朝,崇德朝,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光明日报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第一一八页)其中说的“西喇卫古尔”与“尧熬尔(yogur)”“锡拉伟古尔”“黄畏兀儿”都是一个词,即今大陆五十五个少数民族之一的裕固族,蒙古语称xira yogur。蒙古文《阿勒坦汗传》中写做xirayigur。“西喇之野地”指的就是夏日塔拉。

此外还有几封信,谈的是席慕蓉自己身边的遭遇,以及成长过程中的种种反应,属于比较个人的生活经验,但依然与整个民族的历史与现况有着关联。如以一首诗的形式呈现的《伊赫奥仁》,还有《我的困惑》《疼痛的灵魂》《嘎达梅林》,以及《回顾初心》《生命的盛宴》等篇。

至于《聆听大地》,则是一篇为游牧文化的合理性和科学性辩解的文章。

到了第二十一封信《草原的价值》,以及附录中的《乡关何处》之时,我们才终于领会出诗人的苦心与真意了。

原来,虽然席慕蓉一开始就预设了这些书信的收受者是“海日汗”。是一个蒙古孩子,也可说是所有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里的蒙古族少年的“代名词”,但是,事实上这二十一封信也是写给全世界的读者的。

在《乡关何处》里,她点出:“关于‘远离乡关’与‘追寻母土’这两个主题,是生命里最基本的主题,并无东方与西方之分。”因此,她可以与一个萍水相逢的波兰犹太裔的瑞士女子交心,并且虽然并未再有更多联系,却坚信彼此将终生不忘。“只因为我们曾经一起面对过自己的命运,在那辆车上,在死海之滨”。

由于这场真实而又难得的相遇,使得席慕蓉这大半生“远离乡关”与“追寻母土”的经历,就有了远远超乎一个个体本身的命运所能代表的意义了。

而在《草原的价值》一文中,一如诗人所言:“草原本身,是属于全人类的。是属于整个地球生命体系里缺一不可的重要环节。我们绝对不能坐视她在今日的急速消失而不去作任何一种方式的努力!”

所以,一个微小的个人其实与整个世界的明日都有所牵系。

“海日汗”,或许只是一个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任何角落里的蒙古族少年,但是这个单独的生命个体在今日必须面对的困境,如果任由它继续扩大而不加以任何努力去制止、去改善的话,则也必将是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青少年在明日即刻会面临的困境!

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不管是哪一个民族,也不管是哪一处草原、大地、森林或者湖泊,都是属于一个祸福相连的生命共同体啊!

在我二○○二年所写的评论中,最后曾有这样的期盼:“在此,我们期待她的新作,也祝福她的创作前程更为宽广与光明。”

今日展读新书书稿,果真如我所期盼,眼界更为宽广,心怀更为热烈与光明,真是可喜可贺。

自一九八九年以来,席慕蓉围绕着蒙古高原这个主题所写成的散文合集,早期有《我的家在高原上》(后改版易名为《追寻梦土》,中期有《蒙文课》,今日则有这本《写给海日汗的21封信》。这三本书,是席慕蓉送给原乡蒙古最珍贵的礼物。

至于我这篇前后相隔十一年的评论文章《席慕蓉的乡愁》,到此终于也算努力写出了一篇“完整版”吧。不过心中很是惶恐,只好当作是抛砖引玉之举,还期盼方家多多指正了。

本文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蒙古学文献大系总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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