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梁鸿:行走在现实与学理之间(1)

阎连科

在作家的队伍中,有许多队员来自乡村,但在批评家的队伍中,更多的队员来自城市。究其缘由,大约是作家更易于野生野长,所谓的自学而成才,如许多人说的那样,好像作家果真不需读太多书似的。而乡村那块土地,也正好是最易野生野长的去处,是块很难找到图书馆的地方。这样,从今天日益大将起来的批评家的队伍里看,来自乡村的批评家比例偏低,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好在,来自都市的批评家,也还钟爱乡村文学。

好在,批评家的队伍里,总还有来自乡村的学者和热爱现当代文学的批评家。现供职于中国人民大学的青年学者梁鸿,就是这样一个完全生于乡土、长于乡土,而学于学院、成于学院的批评家。因为都是河南人,河南人又多重乡情,我与她也就自然地有了过往,渐次地熟悉。终于到了人家一声一声地叫我“阎老师”,听起来像叫大哥一样自然随意。但真正对梁鸿由熟悉到了解,再到对这样的晚辈有了尊敬,是忽然有一天,不仅听说她是完全生长于乡村,而且同我家乡的弟弟、妹妹一样,从小都割草喂猪、下地干活儿,而且直到初中毕业,到县城读师范学校之前,还没有离开过家乡那隅乡镇。

于是,师范毕业,她就又回到乡村做了小学教师。在教了三年书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老师居然还可以考教育学院脱产继续读书,欣喜若狂,经过了一番苦读,就又到教育学院上学去了。终归,读书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到了学校,眼界就更为宽广,一下子明了,读书原是如登山和攀爬阶梯一样,有着一级一级的更高。于是,也就开始了自学本科,从ABC起始自学英语,然后考到河南省会的郑州大学读研究生,接下来,又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王富仁教授的博士。在茫茫人海之中,一个来自偏远乡村的女孩,就这样一脚踏着乡野的小道,一手抚弄着路边的荆草庄稼,如同一个拾麦穗的孩子,把她的学业一穗一把地拾进篮里,装进自己的心中。末了,也就从王富仁的麾下毕业,留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教书读书、读书写作、写作批评,年纪轻轻就做了副教授,做了一个年纪轻轻就对当代文学可以指点说议的批评家。

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如同一个人永远无法了解另一个人走过的人生途中有多少荆棘一样,我们,谁都无法了解体悟一个乡野的女孩,把牧羊的鞭子挂在田头树下,或把在田野累了一天的铁锨锄头倚靠在回家的门后,迅速捧起书本的那种感觉。无法体验因为劳动,使十指麻木胀大,握不住笔杆又必须像握住锄头样握住笔杆的那种感觉。我想,放下握锄头的双手,无间歇地迅速去握住笔杆,那大约如同拥抱了一天大地,在夕阳西照之时,又要迅速去拥抱一缕落日。

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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