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我们常常想到这个字眼。
但我们往往是朦朦胧胧地那么一想。
朦朦胧胧,只滋生出一些情绪,诸如怨艾,沮丧,或所谓“淡淡的哀愁”。
让我们廓清薄纱般的朦胧思绪,做些澄明的理性思考。
我们要努力地认知命运。
命是命。运是运。
命与运固然如骨肉之不可剥离,然而倘作理性研究,如医学上的生理解剖,则需先就骨论骨,就肉论肉。
何谓命?
命是那些非我们自己抉择而来的先天因素。
为什么我或你生下来就是这样的性别?
为什么我或你有着现在这样的生父和生母?凭什么我或你得由他们一方的精子同另一方的卵子相结合,从而经过无数次的细胞分裂,而形成胚胎,成为带有胎盘的胎儿,后来又脱出母亲的子宫而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我和你为什么不是另外的一个父亲和另外的一个母亲结合而成的生灵?
为什么我或你有着现在这样的与别人不同的面貌?即或我们是双胞胎或三胞胎中的一个,外人看去我们与同胎落生的兄弟姊妹“何其相似乃尔”,但我们自己很清楚,归根结底我们还是有着与任何一个他人不尽相同的自我面目。固然遗传学解释了我们的面目,说那是有着父亲和母亲的遗传基因在起作用,我们或者有点像父亲,或者有点像母亲,或者竟更像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以至于更像某个近亲、远亲,然而揽镜自视吧,我们到头来还是有一个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外貌,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也不管别人喜欢不喜欢,我们竟有着如此面貌,这是由谁暗中规定的呢?
我们落生的时间,又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一时辰?听说唐朝是中国最强盛的时代,我们为什么没生在唐朝?又听说21世纪中期我们国家将整体达到小康的水平,我们又为何不等到那时候再落生?或许你更向往于烽火岁月的殊死战斗,然而你又并未生在抗日战争之前并能恰好在青壮年时投入反法西斯的战斗;或许我更向往于在20世纪初投入五四运动成为新文化运动中的弄潮儿,然而我却偏没赶上那个时代。我们显然不能再重新安排一次落生的时间,我们必须在一张又一张的表格中反复填写同一个出生时间。
我们又为什么偏偏落生在我们无法事先择定的地方?我和你为什么偏属于这一个种族,这一个国家,有着这样的籍贯?
这就是命。
也有人向命挑战。
西方国家有那样的人,他们出于对原有性别的不满,找医生做变性手术,改变自己的性别,也有人出于对自己相貌的不满,做整容手术,使“面目全非”。这也许真的改变了他们某些命定的因素。但毕竟改变不了他们的种族、血型、气质、年龄、籍贯。
当然也有人用伪造历史,隐瞒年龄、改认父母、谎报种族(当然只能往与自己肤色发色瞳仁色相接近的种族上去靠)等等方式企图使“我”消弭而以“新我”存活于世,但在游戏人间之余,清夜扪心,他恐怕也不能不自问:我究竟是谁?而他的答案恐怕也只有一个:他到底还是某一男子的精子和某一女子的卵子的特有结合,并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生于某国某地某处的一个独特的生命,在种种伪装和矫饰之下,赤条条的他还是那个“原他”。
命由天定。这不是唯心恰是唯物。
这也无所谓消极,更无所谓悲观。
曾见到一位矮个子女士,我很惊讶于她穿着一双平底鞋,当我问她为什么不穿高跟鞋时,她爽朗地说:“我喜欢自己的身高,因为这是一个我自然具有的高度,我不想掩饰自己的这一自然状态,并且,我还以自己的这种自然状态而自豪。”
又曾见到一位肥硕的中年男子,当我问及他为什么不采取减肥措施时,他认真地对我解释说:“人体型的肥瘦归根结底是由遗传基因派定的,我父母都是胖子,所以我天生肥胖,而我没有必要去人为减肥;倘若我是后天突然胖起来的,并且有种种不适,那或许还有减肥的必要……不错,熟人给我取了个绰号叫‘肥男’,我坦然地接受,我确实是个地道的‘肥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