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石/文 李雨泽/赏析
父亲病重期间我没在身边,等我赶回去时,父亲已经不行了,附耳贴身,似乎听到那句常挂嘴边的话:你代我看看大别山!
这是父亲终生的愿望,他不止一次去过大别山,梦魂牵绕着大别山,那里有他和战友们洒下的鲜血,有遗留在那里的突围枪声,还有与乡亲们久久挥之不去的一腔情缘。
出发前,我找到了父亲保存已久的那个牛皮文件包,牛皮的表面虽已褪色,而且底部被炮弹皮划有痕迹,但依稀可见烽火岁月镌刻下的风韵,还有那文件包中贮藏的沧桑使命和历史秘密。翻开文件包,里面存留着一份发黄残缺的地图,上面明显写有数字编号,一看就知道是军事密图,专供首长指挥用的。包里附有一张烟盒纸,密密麻麻用钢笔画的地形图,还有一行小字:1947年8月7日。
这个日子太特殊了,一定隐藏着不少秘密。后来我查阅了军史资料,才由衷地领悟,那一天的傍晚,刘伯承、邓小平率领12万大军,从百里地之外开始跃进大别山,拉开了解放战争进攻的序幕。
父亲曾告诉我,他一生中做梦很少,只要有梦,都梦见大别山,甚至反反复复在做着仿佛相同的梦,他梦见过在枪林弹雨中同乡战友的身影,梦见过他埋下绝密的作战电报。父亲感叹过:我把梦遗落在大别山了……
我也爱做梦,自从父亲把大别山的梦传染给我后,我也把大别山装进了梦里,而且梦境奇异,犹如一道道情绵相缠的泉水,纯净无瑕地从心灵流过,那一丝丝梦魂,那一缕缕梦幻,深深地扣着两代人的梦结。于是,我努力抖落黑夜里的星梦,试图沿着大别山脉的丛林小道,寻觅那个属于真实的遗梦。
梦,在春天的一个早晨开始。我踏着黄冈通往麻城的山峰,在一片雨后的竹林间前行,透过翠绿的竹林叶隙,映入眼帘的是红晕晕的太阳,朦胧中,我看到的是山岚与红润的交融,还有反射在山谷丛林的红光。我越走越感受到那片红色,淡红、深红、鲜红中,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当我迎面相视时,才发现那是一片摇曳在晨光中的映山红,一朵朵一丛丛的花瓣红得似火,艳得似血,漫山遍野吐放着,犹如一个个生命体在述说着什么,她是梦,是那梦絮婉婉,分明沾满了山野岭间。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隐藏在春光背后的春之梦,是大别山又一境界,我在翠竹相伴的映山红中,寻找着父亲提起的黄冈村和炭山湾,那里有和他生死相连的老乡们。
黄冈村坐落在大别山腹地的山岭下,一棵千年香樟树遮掩着灰瓦村寨,常年散发着一股清樟树的芬芳。当地的村民都把那棵树奉为神树,不仅因为香樟树千年不老,更因为这棵古树为当年的刘、邓战士遮风挡雨。在古树相近的山丘边,还静静地隐藏着一口泉水井,周围用玛瑙般的黑山石垒砌成半弧形,清澈明镜般的古井水浸透出有一股凉气。我望着古井的泉之水,禁不住轻轻地俯身捧起一口喝着,甘醇之露似乎带着大别山远古的传说,流淌在我心里。还没有等我品味,便从香樟树下传来一阵阵翠竹的笛声,那音色清脆悦耳,每个跳跃的音韵里,仿佛吹出山里人的一种朴雅与心色。我觅声而去,攀谈中才知道,青年农民叫陈传来,他爷爷陈英义正是我要寻找的人。陈传来得知我的身份后,直爽地跑到对面的山坡上,放开嗓子带着浓郁的湖北大别山特有的口音,狂声喊道:“爷爷,有人找……”
随后,还没等我说话,他又拿起那根自制的翠竹笛子,像有密语似地吹起几声鸟的叫声,顿时,村头的林中便传来老人的回声:“晓得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