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鸡翅的生死情结(7)

当时仲嵚的神态,不是吃惊,不是戏谑,不是无可奈何,反倒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点失落。长年被家长教导不要相信仲嵚的我,只当他是为了博取同情在演苦情戏,并没有太多搭理。仲嵚沉默了一会儿:“大过年的,给我点钱吧,你也知道,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强压着满腔的愤怒:“要不是因为你,我今天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你知道我初三那年是怎么过来的吗?给钱是不可能的,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这时的仲嵚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来,他叫住我:“仲尼,你能不能背我到前面路口,我搭个车回家?其实这几天我是发烧的,因为那东西,又不得不出来。”

我见到此情此景,有些心痛,有些犹豫,但又想起老妈的忠告,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样,便不再理会,转头径直离去。

谁知这绝情的一别,便成了我们两兄弟之间的永别。

16

两三个月后,据说仲嵚在收留他的亲戚家里瘫痪不起,全身水肿,甚至不能说话。

当时他还不知道阿紫已经被她的家人遣送去了法国,后来家人告诉我,他瘫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紫那小姑娘跟了我那么久也挺辛苦,如果我能好起来,一定要想办法好好照顾她。”

说完这话的当晚仲嵚一觉睡去,便不省人事了。

后来他被送去医院抢救,医生说由于长期过度频繁的静脉注射,已经导致病人全身血管萎缩,身上找不到任何血管可以插吊针,医生只能尽量想办法。

我没有去看过他,甚至没有为此太多地担心,因为有过太多太多次这样的情况,之后他总是能够再站起来,然后一脸坏笑地继续祸害人间。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接到了老妈的来电:“你也不关心一下你哥哥的病情?”

我疑惑着:“他?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妈:“你现在打车来××××路的殡仪馆吧,B05室,我在这里。”

30分钟车程,世界好像一片寂静,我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毕竟老妈没有说明,我也不愿往太坏的方面去联想。

直到我走进殡仪馆,来到B05室的门口,我眼见仲嵚的黑白头像,就那么放在桌上堆在鲜花里。桌子背后的水晶棺,一个年轻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

这一幕映入眼帘,泪水顷刻决堤,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不到就这么迈进殡仪室,只得转身寻找角落哭泣,待到情绪平复,再试图走进去。

可我每次试着走进那个房间,看到仲嵚的头像摆在那里,那种感觉,相框里的仲嵚,仿佛随时会歪着嘴冲我露出一个坏笑。脑海里,满满地都是关于仲嵚的活生生的记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听使唤地开始抽泣。整整5个小时,我的双脚迈不进殡仪室。火化场,隔着玻璃,我看着仿佛沉沉睡去的仲嵚,被推进一个长形的铁炉里,亲友们声嘶力竭地喊着仲嵚的名字,我像疯了一样地砸玻璃。

“你们不要烧我哥哥,我哥只是睡着了,你们要是烧坏了他,你们所有人拿命来都赔不起!”

一炷香的工夫,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当年威武健壮的仲嵚,变成了一摊小小的骨灰,放在陶瓷做的盒里,被送到了我的手里。

17

这些年,由爱到恨,再到追悔莫及,小时候可以轻易把我举起来的哥哥,如今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轻轻地抱着仲嵚的骨灰,穿过了都市,攀上了山头,亲手把他放进了寺庙的灵柩里,那里鸟语花香,佛音萦绕,不必为毒品苦恼,不必承受亲友的嫌弃,历尽了一世沧桑磨难,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睡去。

时至今日,我仍旧时不时会去寺庙看看仲嵚,去前我都会去肯德基买满50对鸡翅,偷偷装在双肩包里,待到和尚吃午饭的时间,没人看管没人注意,便在仲嵚的墓碑前打开包装开始猛吃。身旁黑白相片里的仲嵚,仍旧没有要吃鸡翅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狂啃鸡翅,神情满足,笑容温暖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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