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珠峰灰色山脊上(1)

如果我不下来了,你们还在吗?

——摘自珠峰攀登日记

2009年5月17日下午1点,高空风已经将海拔8844米上空的云吹成了一面很长的旗帜,向东北山脊上强烈地挤压过来。此刻,身在海拔7028米北拗营地(一号营地)上的登山总指挥桑珠在高倍望远镜里看到了一幕让他感到有些吊诡的情景:本来他一直关注着的走在下撤队伍中的最后两个人突然分开了,一个人快速随队伍下撤,另一个人却站在在海拔8650米那段灰色山脊上,一动不动。

桑珠是西藏圣山探险公司总经理。08年春季他曾经以高山摄像的身份参加了奥运圣火的传递工作。

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段路,也就是从第二台阶到第一台阶之间,是珠峰北坡攀登里最难也是最危险的线路。这段路一部分是暴露感极强的刃脊,南面是令人目眩的深渊,属尼泊尔。左侧是七八十度的岩壁,属西藏,如果滑坠下去,就直接掉入中绒布冰川的冰裂缝中去了。过了这段刃脊是一段在绝壁上横切的路线,虽然只有几百米,但许多段线路的宽度只有15公分宽,也就是能恰恰容得下一只脚宽的距离。

是的,5月17日下午1点多钟后,一动不动停在刃脊上的那人就是我。此时,离我出发攻顶的时间恰恰过去了一天。如果从16日早上7点算起,在过去的30个小时里,我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只吃了两听八宝粥。

十几分钟前,我刚刚犯了一个也许是我这生中最大的错误。我是在海拔8700米的第二台阶上才发现自己氧气已经没有了。下到第二台阶走了一段后,终于在路边捡到别人遗弃的半瓶氧气,等丹增帮我换好后,再一次催促我快点走时,我压抑很久的情绪突然暴发了。但我还是注意到要让自己尽量压制怒气,便用一种平和的语调地对丹增说道,“我走不快,要不,你先走吧“。我说的是气话,只想让他知道我的不满,我想丹增也会听出来的。但我没料到丹增竟然二话不说,真的掉头就走了,还带走了我俩共用的一个水壶。

在丹增走出十几米后,我才意识到要赶紧跟上他。可自己才走了几步,就感到情况不妙。一般情况下,人只要吸氧片刻后,身体就会感到回暖,体力也会有所恢复。可自己换了氧气瓶十几分钟后,状态依然故我。甚至连氧气面罩里面都还是冰冷的。出于本能我赶忙低头检查氧气输送管。那是一根黑色的橡胶管,在它的中间有一小截透明的塑料管,那里面装着一个氧气流量装置。只要吸氧,就能看到那个装置就会伸缩。可当我使劲听了口氧气后,那装置却纹丝不动。刹那间,我的脑袋嗡了一声,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了一下橡皮管,很硬。原来氧气用完后,我呼出的热气顺着管壁冷凝后变成了冰碴,那些冰碴越积越多,最终完全堵死了整个橡皮管。

我立马取下氧气面罩,抬起头来,大声叫喊丹增和林涛。当时他们也就离我3、40米的样子。可我的叫声在风声中微弱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我的喉咙被冻得干硬、疼痛难忍。

我知道后面没人,可还是回过头去想看看有没有奇迹出现。遗憾的是回头路上什么也没有,甚至因为第二台阶的阻挡,连珠峰都看不到。

只有一阵阵风刮到脸上。8000米以上的高空风吹在脸上像刀片刮在脸上一样,生疼。一张口,就想咳嗽,一咳嗽,就停不下来,整个胸腔就像一个被不停抽动的巨大的风箱,肋骨像要被震断似的。我的咳嗽,是4月23日在从海拔6400米的前进营地攀登北坳雪壁训练时,因大风受寒后患上的。这么多天了,一直没好,每天早晨鼻涕里都渗有血丝和血块。

当我再一次抬起头,我看到队友们的背影陆续消失在前面山脊上一堵绝壁的左下方,当穿着黄色羽绒服背着红色沃德登山包的丹增的背影过了一会也消失不见时。突然,一种死亡的窒息感降临。那一刻,感到自己被一根魔杖点中,身体就像石化或梦魇一般,嗓子想喊不出声,手脚发软,想走,也走不动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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