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百年祭(1)

[英]萧伯纳

萧伯纳(1856—1950),英国戏剧家。生于爱尔兰首都都伯林。父亲经商亏损,无力养家。母亲是优秀的女中音歌手,1872年她移居伦敦,靠歌唱和教授音乐谋生。1876年萧氏到伦敦投奔母亲,培养对音乐的爱好,为《明报》写音乐评论,为《星期六评论》周报写剧评,一直持续到1898年。

萧伯纳从1885年开始戏剧创作,直到晚年,共完成剧本51部,成为继莎士比亚之后英国最著名的剧作家。代表作有《鳏夫的房产》《华伦夫人的职业》《康蒂妲》《卖花女》《伤心之家》《圣女贞德》《苹果车》等。萧氏的剧本有丰富的思想内容,充满机智和幽默,能逗人发笑,始终抓住观众的兴趣,满足他们的美感追求。

《贝多芬百年祭》是萧伯纳为德国古典音乐大师贝多芬写的一篇纪念性散文,也是一篇音乐评论。在文中,他凭借精湛的音乐艺术修养,对贝多芬的个性、音乐创作作了入木三分的分析和切实中肯的评价。文章没有对贝多芬坎坷、失聪的生活作全面铺陈,只是从他临终时刻和一件逸事写起,刻画贝多芬倔强坚毅、狂野不羁、蔑视权贵、桀骜不驯的性格。作者把他与莫扎特、海顿放在一起比较,从多方面展示贝多芬音乐作品的风格。行文自如,纵横捭阖,酣畅淋漓,充分显示了他驾驭语言的能力。

一百年前,一位虽还听得见雷声但已聋得听不见大型交响乐队演奏自己乐曲的五十七岁倔强的单身老人,最后一次举拳向着咆哮的天空,然后逝去了,但还是和他生前一直那样地唐突神灵,蔑视天地。他是反抗的化身。他甚至在街上遇上一位大公和他的随从时也总不免把帽子向下按得紧紧的,然后从他们正中间大踏步地直穿而过。他有不听话的蒸汽轧路机的风度(大多数轧路机还恭顺地听使唤和不那么调皮呢)。他穿衣服之不讲究尤甚于田间的稻草人:事实上有一次他竟被当作流浪汉给抓了起来,因为警察不肯相信穿得这样破破烂烂的人竟会是一位大作曲家,更不能相信这副躯体竟能容得下纯音响世界最奔腾澎湃的灵魂。他的灵魂是伟大的,但是如果我使用了最伟大的这种字眼,那就是说比汉德尔的灵魂还要伟大,贝多芬自己就会责怪我,而且谁又能自负为灵魂比巴哈还伟大呢?但是说贝多芬的灵魂是最奔腾澎湃的那可没有一点问题。他的狂风怒涛一般的力量他自己能很容易控制住,可是常常并不愿去控制,这个和他狂呼大笑的滑稽诙谐之处是在别的作曲家作品里都找不到的。毛头小伙子们现在一提起切分音就好像是一种使音乐节奏成为最强而有力的新方法;但是在听过贝多芬第三里昂诺拉前奏曲之后,最狂热的爵士乐听起来也像《少女的祈祷》那样温和了。可以肯定地说,我听过的任何黑人的集体狂欢都不会像贝多芬第七交响乐最后的乐章那样可以引起最黑最黑的舞蹈家拼了命地跳下去,而也没有另外哪一个作曲家可以先以他乐曲的阴柔之美使得听众完全溶化在缠绵悱恻的境界里,而后突然以铜号的猛烈声音吹向他们,带着嘲讽似的使他们觉得自己是真傻。除了贝多芬之外谁也管不住贝多芬;而疯劲上来之后,他总有意不去管住自己,于是也就成为管不住的了。

这样奔腾澎湃,这种有意地散乱无章,这种嘲讽,这样无顾忌的骄纵地不理睬传统的风尚——这些就是使得贝多芬不同于十七和十八世纪谨守法度的其他音乐天才的地方。他是造成法国革命的精神风暴中的一个巨浪。他不认任何人为师,他同行里的先辈莫扎特从小起就是梳洗干净,穿着华丽,在王公贵族面前举止大方的。莫扎特小时候曾为了彭巴杜夫人发脾气说:“这个女人是谁,也不来亲亲我,连皇后都亲我呢。”这种事在贝多芬是不可想象的,因为甚至在他已老到像一头苍熊时,他仍然是一只未经驯服的熊崽子。莫扎特天性文雅,与当时的传统和社会很合拍,但也有灵魂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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