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进入一个新环境,它展现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可能是单调得一目了然,也可能因为有对比而如诗如画,总之是具体而清晰的。然而待天真地以为熟识了空间的瞬间一过,随之而来的却总是感官钝化的惊异,怎么又一次面对着无遮无掩而且还是熟识的背景。这种惊异好似无可避免,扰乱他的平衡,而且因即使这里也“不是合适之地”的过失感而更加强烈: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停留在户外,忍受着最初的空寂,通过观察、绘图和记录为自己赢回如此之快就又失去的一个个空间,这已成为索尔格的挚爱。长久以来,他在家里的任何地方都无法重新找回自我。也就是说,在那些地区将他贬黜为旅游者后无法关在屋子里重新找回自我,因而他将此时此地所在之处看成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如若自己不以某种工作上的努力投身于这个地方(常常心中窝着恼怒),那就不会再有其他道路逃往自己过去的那些空间——在最好的情况下,在充满快意的疲惫中,他所有的空间,他新近征服的某个空间和从前的那些空间,组合成一个包覆天地的穹顶。这穹顶不仅是一个自我圣地,而且也为其他人敞开着大门。
大自然每一次都是匆匆地显露一下真容,随即又隐身避去,索尔格对此感到非常恼火。但在最初的气愤之后,他又必须以最大的干劲儿投入到它中间去,他不愿意迷失。对周围的环境,他必须认真仔细地看待每一个形态,不管它有多么微小——石头上的一条裂纹,泥土中的某种颜色变换,被风吹到一株植物前的沙粒,只有一个小孩才可能如此认真。这样一来,他这个几乎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在其他任何地方负有责任的人才能保持克制,无论为什么人也罢——而他只是在愤愤地自我克制中才偶尔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又是为了何人而保持这样的克制呢?索尔格清楚地意识到,他努力从事自己的科学活动的同时,他也是在从事一种宗教式的活动:首先是他的工作使他具有不断地保持着各种关系的能力,让他具有选择权,一种双重意义的选择权:他可以进行选择,也可以被选择。由谁来选择呢?管他由谁来选择。他想要的只是可以选择。
他理解大地形态并不带有狂热,不过十分急切,以致他渐渐将自己也连带感受为一种特别形态。这种对大地形态的理解确实拯救了他的灵魂,因为它将他与那以赤裸裸的变化无常而咄咄逼人的无形态的大千世界分隔开来了。
那么其他人呢?在自己从事的职业中,索尔格从未干过一件对他人明显有益的工作,甚至从未干过一件或许能为某个群体服务的工作:他既未参与过一次石油钻井,也未能预报过一次地震,即便是仅仅作为责任人检测某个建筑项目地下土层的坚固度的工作也没有干过。然而他对“自己的实际情况”却很有把握:如若自己不努力承受每个地区给人的惊异,如若不努力用可供利用的种种方法解读地形地貌,并将解读的结果按照某种严格的规程交给别人,那他就不可能再有交际了,与任何人都不可能打交道。
他相信自己的科学,但绝对不把它等同于一种世界宗教,而是一贯严谨地从事自己的职业(“工作精细”是索尔格之所以胜过混乱无序、常常率性而为的劳费尔的原因所在),同时也是在练习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在这种时候,既用于技术工作也用于日常生活的严谨就是一种对深思苦想的不懈尝试。当然,这种尝试也只是让他偶尔威严地在诸如浴室、厨房或工具间之类的地方笨拙地走来走去。索尔格的信仰不针对任何东西,它起的作用(如果他能获得这种信仰)只是让他能够分享“它的对象”(一块穿透的石头,不过也有桌子上的一只鞋、显微镜上的一根线),并且赋予他这个时常受到压抑,而此时确实能够感受到自己是研究者的人以幽默:置于一种静静的震颤中,他便直接更加亲近地观察着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