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传》 上海大学(1)

初见瞿秋白是在南京。1923年8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南京举行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施存统带他来看冰之和剑虹。施存统的爱人王一知,是她们的同学、好友。

秋白“瘦长个儿,戴一副散光眼镜,说一口南方官话”,话不多,很机警,冰之和剑虹立刻断定,“他是一个出色的共产党员”。第二次来,秋白的话多了,讲苏联故事如同“熟练的厨师剥笋”,当他知道她们喜欢耿济之翻译的俄国作品时更加高兴,他和耿济之是北京俄文专修馆的同学,两人的成绩最优,商务印书馆的《托尔斯泰短篇小说集》就是他们合译的。“他又列举些她们还没有读过的名作,用他的善于描摹的言语,于是故事便更有声有色了。他又不忘了说一些名人轶事,有趣的,或是恋爱的。这都是人们所最爱听的。所以渐渐她们都忘了一切……她们都觉得投机得了不得”。瞿秋白凭借丰厚的俄国文学素养,让两个深爱俄国小说的女孩子为之着迷,她们紧闭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秋白很有兴趣地听这两个女孩子讲“这一年来的东流西荡的生活”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建议她们去上海大学文学系听课,说那是一个正规的学校,“可以学到一些文学基础知识,可以接触到一些文学上有修养的人,可以学到一点社会主义”,并保证她们到那里可以自由听课,自由选择。施存统也加入动员,她们同意了,秋天进入上海大学,但只能在中文系做旁听生,冰之在一年级,剑虹在二年级。丁玲后来戏称:“我在上海大学旁听了差不多一年,还是走后门进去的。”

上海大学地处闸北青云路,前身是私立东南师范学校,于右任1922年10月出任校长后改名上海大学,但他只是挂名校长,李大钊1923年4月介绍邓中夏到校任校务长,管理全校行政事务,后又介绍瞿秋白到校任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这个系完全掌握在中共手里。施蛰存说,施存统虽然只是教授,但因为发表了一篇《非孝》,社会名望高于瞿秋白,所以丁玲最初“崇拜的是施存统”,“到了1924年,瞿秋白在社会学系讲课的声望超过了施存统”。冰之在周南就读过《非孝》,而瞿秋白,她们仅仅“觉得还是可以与之聊天的”。

茅盾说,上海大学“是党办的第二个学校”,校舍比较简陋,“它没有校门,不挂招牌,自然没有什么大礼堂了。把并排的两个房间的墙壁拆掉,两间成为一间,算是最大的讲堂”,师生关系民主,学习风气活泼,“培养了许多优秀的革命人才,在中国的革命中有过卓越的贡献”。

冰之发现,这里的确比较正规,教员不大缺课,同学们也一本正经地上课。她迷恋上沈雁冰讲授的希腊神话,从《奥德赛》、《伊利阿特》这些远古的、异族的离奇美丽故事中产生许多幻想,并去翻阅欧洲的历史地理,剑虹喜欢听俞平伯讲的宋词。但“最好的教员却是瞿秋白。他几乎每天下课后都来我们这里”,他不讲唯物主义和剩余价值理论,聊天的话题是文艺复兴、唐宋元明和普希金的诗,他既懂艺术又懂人生,很快就超过施存统,征服了两个女孩子的心。

冰之和剑虹看不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学生,比较接近的同学有杨之华、张琴秋、彭述之的妻子陈碧兰等,男同学中戴望舒、施蛰存、孔令境对她们很好,但来往不多,丁玲后来回忆说:“我们则有些傲气。”表现之一,是演戏时女同学都争抢主要角色,她们却去演两个谁也不愿演的丫鬟,“我还有几句台词,剑虹只是在台上站一会,走几步”。人之高低贵贱不在舞台上的角色,不屑与俗人争抢才显出清高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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