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春季,由于受陆定一及中宣部的直接影响和管制,市委大学部对高校知识分子队伍的整体判断过于悲观和消沉。他们整理出一份材料,内中称全市高校教授、副教授共1169人,其中左派只有23.7%,这部分可以算工人阶级知识分子,其余76%的人基本上都属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范围。整个教师队伍14000人,也有57%的人基本上属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范围。旧教师中许多人在解放后虽有很大进步,但是资产阶级世界观还没有转变过来。(见1960年市委大学部《关于高等学校政治理论教育工作情况简介》)这就配合了上级领导部门偏左的估计,为全面打击旧资产阶级分子提供第一手材料。1962年开完广州会议,形势趋缓,为知识分子松绑的呼声高涨,吴子牧为此诚恳检讨道:“我们当年对知识分子思想政治状况的估计、认识落后于实际,应当属于劳动人民知识分子,不应当再看作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看他们的消极面、缺点多,未能全面地贯彻执行知识分子政策。”(见1962年4月10日《吴子牧同志在市委扩大会议期间在高教口全体会议上的讲话》)
与1958年相比,1960年北京市已深受副食品、粮油匮乏之困,底气不足,人心惶恐,市委已无精力去掀动新一轮批判热潮。对于中宣部的斗争部署,市委及市委大学部明里支持,暗地里却划定很多限制的圈圈,比如说“批判的对象只限于中央提出的几个人,不要再从学校中另找靶子”。结果北大草草地发了几篇批马寅初的文章交差,上报时称“在党委的直接领导下批判了马寅初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行”。过了一段,悄悄地连马寅初的大名都不见了。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法实属特殊时期的无奈之举,致使马寅初侥幸地躲过一场原定到来的斗争风暴。此时马寅初被免去校长一职,很快成为知识界一只销声匿迹又臭名昭著的“死硬老虎”。
1960年前后陆定一强力支持的新一轮学术批判运动,在全党应付灾害、人祸的时段确实难以为继,党内响应声音太弱,很快就泄气般地收场了。我们注意到一个细节,就在同一时间段,国务院文教办主任林枫于4月中旬召集来京开会的几个省市文教部门负责干部,讨论了中央教育部替中央和国务院起草的“关于解决当前学校秩序”的十项规定,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开展学术讨论,不能简单化,不能用行政的办法来解决学术问题”。(见1960年4月24日市委大学部副部长宋硕致邓拓信函《关于目前学校秩序工作的安排》)这表明高层还是有人注意到不适的斗争方法对知识分子的负面影响,不主张都用大批判开路的方式解决复杂的思想问题。
我们之所以详细追述这场斗争有气无力、人算不如天算的漫长过程,就是想说明一点,在陆定一预定安排的批判格局中,马寅初始终是其间一个主要的挨批对象,长久置放在全国性被批判的前七八位名单之中,每份文件中马的名字都会频繁出现。在陆定一的脑海里,马寅初这杆大白旗最具批判的价值,他在北大的倒台和理论上的破产都寓意深长,标志着大学文科社会主义教育革命重大的胜利意义,大大提高了对现代修正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的识别能力。
不同的人在做不同记挂的事。1961年8月市委大学部在甄别时承认,那场大批判重点对象过多,批判中有简单化的缺点。而在参观一次高校展览时,看到没有思想批判运动的展板内容,中宣部于光远等一些中层干部忍不住建议多设立一块黑板,可以在标题不点马寅初等名字,但关于这方面内容一定要表现出来。他们担心地说:“否则会使人误会,去年大搞学术批判是否搞错了?”
辨别是否错误,整整经过二十多年了才有最终的结果。其时马寅初已是近百岁老人,荣辱早已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