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新娘(3)

新娘新郎都局促地坐着,一声不响,直到最老的那个女仆招呼新郎出去。

女人们替春月重新点唇,把一绺松开的头发梳好别上,春月自己则四面环顾,才第一次看清了这房间。真的是这屋子比睿心院的客厅小得多呢,还是因为家具太多了?也许等她生下头生子以后,婆婆会准许她把房间稍为改个样子。

仆妇们退下时,当中最俊俏的那个在门口停住脚叫允愉。“走运的新郎官,”她声调悠扬地说,“您该和新娘子并排坐下了。亲眷和客人们马上就来闹洞房了。”

允愉听话地走过来,一面咕哝道,“又一项陋俗。”

春月悄声问:“会闹得很不堪吗?”

“但愿不至于。我看咱们只能顺着他们点。叫做什么就做,要不然愈闹愈凶,真会闹上整整三天三夜。”

新郎的双亲先到。正严和爱莲都华装盛服,但春月觉得她的婆婆衣饰入时,而公公的像借来的。婆婆高挑身材,风度不凡,比丈夫年轻得多。公公体态虽不算胖,但圆滚滚的,胡须发黄,一脸麻子,却和善可亲。

爱莲先开口。“呣,呣,呣,我真没料到她有这么俊。你呢,老爷?”

“没有。呃,当然没有。儿子,你爸爸虽丑,幸亏我的朋友长得周正。”春月对这话感到纳闷。胖妈说过,大伯伯把在义侣池边柳树下替她照的那张相片寄给了翰林,显然她公公没有拿给太太看。

婆婆脸上带笑,声音里可不带笑。“咱们要看看你周正的朋友是不是养了个孝顺的孙女儿。”

也许还是等生了第二个儿子再提房里的布置更妥当,春月暗想。

等公公婆婆一走,吴家的女眷就把她围上了。这时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拔光了毛,即将被下到锅里的鸭子。

“喝,你这全都是自己的头发吗?”

“让我们细瞧瞧你这双金莲。”

“太瘦了点,你说呢?”

“嗨,照我看,倒嫌肥了点。”

“南边人都是滑头,你看她会不会也是?”

“也许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没准连喝茶的规矩都不懂,不知该从杯子哪边喝呢。”

随她们去嚼舌头。她是张家小姐!

太太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之际,男人们站在一旁盯着她看,高声大笑着向允愉道贺。

不过年纪大的来宾们没有呆很久。他们一走,就轮到尚未成亲的年轻人了。他们呼啸闹嚷着一拥而进,其中有些人抬来桌子和椅子,立刻坐下来打开了麻将,其他人就照闹房的惯例来刁难、嘲弄、戏谑新人。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花样来为难春月,想惹她起急,失笑,哭出来或者发脾气。但是她始终仪态安详,心情平静。他们的招数和胖妈的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有一个人说了个猥亵的笑话,允愉气得直咬牙,春月却只是轻声说:“记住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我们不要他们在这里赖三天三夜。”

不到一个钟头,连闹得最凶的那些人也闹不下去了。有一个人退场,大家随着也都散了。

接着仆妇们进来为他们铺喜床,床安在相连的套间里,绛帐低垂。允愉又到花园里去等着,春月端坐不动,心中微笑,对允愉感到中意。

仆妇们走后,胖妈进来打开衣箱,帮她卸下吉服。春月抓紧时机问:“快!快告诉我!你在下房里打听到什么了?”

胖妈一面答话一面在箱子和柜子之间来回忙个不停。“你婆婆脾气不好。当心点,要好好应付她。”

春月不耐烦地摇头。“不,不。你听说他怎么样?”

“翰林是好人,不过怕太太。”

“不,不,笨蛋,你气死人,不是他!我的丈夫怎么样?”

“噢!”胖妈吞吞吐吐。“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再说,他有什么要紧?”

她转身去把梳子放在梳妆台上,但春月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你听见什么了。一定要告诉我!”

“没什么要紧的。”

“是什么?”

“没什么。说它做什么,你已经嫁给他了。”

“如果人家都知道的事只有我蒙在鼓里,我怎么能做一个贤内助呢?”

胖妈心软了。“下头人说,他们少爷不愿意成亲。”

“他们说了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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