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待着,不明白为什么人都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她命令自己镇静勿慌,一面竖耳谛听。忽然间她感到凤冠重不可耐,便伸手去按摩自己的头颈。
有人嗽了嗽嗓子,吓了她一跳。原来允愉一直在房中。她低下头,闭上眼,忖度着他什么时候会开口。不到他开口,自己决不可出声。他走过来了,傍着自己在长靠椅上坐下。他还是不说话。她觉得一阵心动神摇。慈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可别在这时候晕倒。春月暗自祷告。一定不能倒下来碰着他的衣裳。正想时,他又猝然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面低声自言自语。
春月听不懂他的话,但辨得出那些字音。大伯伯也有时用英文和自己辩驳。她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和刚才站起来一样,允愉又猝然止步,重新回到她身旁坐下。他们又等待着。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必要地响。“小妹妹,我的朋友秉毅好吗?”
现在她可以说话了。“原来,你不聋不哑。”
“你怎么以为我聋哑呢?”春月觉得他的声音悦耳。
“你一直没说话。”
“你也是呀。”他对答倒敏捷。
“可是不能由我先开口?”
“你从哪儿听说的?”
“人家告诉我的。”
“他们没告诉你,我不聋不哑,不瘸不瞎?”
“没有,”春月骗他,“我没打听。”
“你没问?”
“没有。我没问,什么都没问。我不知道你是驼背还是巨人,是花花公子还是粗野成性。”
“你嫁给什么人都心甘情愿?”
“当然!”他以为她不懂闺训吗?“尊长之命,叫我嫁谁就嫁谁。”她自觉很贤慧。
停了片刻。她听见他叹息。“我也一样,”他终于说,“我对你也是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他是不是也在骗她?
“是的。跟你一样,我也完全由父母做的主。”
“原来,你也是娶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随便什么人。”
“哦。”她如有所失,坐得更挺直些。
又归于沉默。
最后允愉站起来,把桌子拉近一点。她便闻到了烤鸭的香味。
“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客人们就要来了,也许会闹一个通宵。现在不吃,我们也许就吃不上了。”
“可是我戴着这个没办法吃。”
“那拿掉它就是了。”
“不。”
“为什么?”
“要由你来。”
“这也是人家告诉你的吧?”
她点头。
“那,恐怕你得先站起来。”
“哥哥,请你扶我绕过这张桌子。我看不见。”
允愉走到桌子对面,把它拉开。“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
春月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低垂,他小心地从她头上取下凤冠,然后摘下盖头,放在旁边的几上。顿时亮光炫目,春月闭了一会儿眼。然后,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她抬起头。入眼是一颗金钮扣。她抬眼往上,又数了两颗金钮扣,才看见了她的丈夫的脸。他个子很高。他的皮肤光润。当他看见春月的脸时,他微笑了。
春月红晕上颊,赶快坐下。“饭菜快要凉了。”
她忽然觉得饿极了。允愉张口想说什么,又顿住了。她举起筷子去夹一只虾,但记起了规矩,便赶快把筷子放回筷架上。她朝允愉瞥去,两人眼光相遇。允愉显得有点窘,心不在焉地转动着他右手中指上戴的戒指。春月贪馋地望望饭菜。最后允愉总算走到桌子对面坐下了。饭菜看上去真美味!
两人都不动手。他根本不准备吃吗?要是他不吃,她可要吃了!不约而同地,两人都举起筷子去戳同一只鹌鹑蛋。
“你请用,”她说。
“不,你请,你是客。”
“是吗?”她停了一下。“好吧,你一定要让,我就吃了。”
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却默默地夹了一点菜,堆在盘子里也不吃。他看着她吃了四张烤鸭卷饼,五只虾,两个饺子,两枚松花蛋,三筷子辣牛肉,六个酿香菇,和一整盘咕噜肉。
“你一向吃得这么多吗?”他问道。
“你一向吃得这么少吗?”
允愉脸红了。
门上一声轻叩,丫鬟仆妇们来撤饭桌了。其中一个仆妇飞跑出去嚷道:“新娘子可俊啦!可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