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6)

“可是……”孩子眼里涌满泪水,尽管赶紧眼,有一颗泪珠还是逃了出来,滚下她的面颊。

秉崇直僵僵地站起来。“春月,我走了。”

再多说也是白费。春月也站起身,规规矩矩地鞠躬,然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理石屏风背后。小叔叔说得对。她没懂。

她坐着沉思了半晌。或许叶老太爷不知道梅花多么伤心。如果有人告诉他,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但是求谁去呢?最后春月决定拚着再挨母亲一顿骂,于是慢吞吞地朝自己家的院子走去。

她往双亲的卧房里望了一眼,看见女仆胖妈显得精神十足,正在替母亲梳头。她鼓起的勇气又泄了。雪芳最得意她每礼拜想出一种新发式,最讨厌别人打搅她梳妆打扮。其实现在她的头发还是梳成宽辫莲花式,和刚才喝茶时一样。胖妈只不过帮她把松了的几绺头发抿抿紧罢了。

春月走近梳妆台,台面上除了打开的梳妆匣外别无他物。“姆妈,我可以和你说点事吗?”

“就快开饭了,”雪芳说着向女仆递了个眼色。“什么急事,你这时候来麻烦我?”

胖妈这人,不但丈夫老郝,连主子们都要听她的,样样事情都要发表议论。“太太,你这位千金应该起名叫‘烦人精’。胆子又大,脾气又犟。在家里,仗着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大家都宠她。等到了婆家呀,大眼睛不会比老鼠眼睛吃香的。老天爷,”—胖妈装作虔诚祷告的模样,活像一尊胖菩萨—“保佑我活到这一天吧!”两个女人一起哈哈大笑。

春月用力扯女仆的黑短衫。“走开,胖妈,我要和姆妈说话。”

“女儿,”雪芳向来一不高兴,声音就变尖了。“不许没规矩!”

“嗨,太太,她不过是闹着玩。”胖妈其实嘴尖口快心肠软。

“不能惯孩子的毛病。说吧,女儿,什么事?”雪芳伸出一个手指蘸胭脂,对着梳妆匣上的镜子细涂细抹。

“姆妈,求求你,叫叶老太爷把梅花还给我!”

雪芳狠狠地瞪着镜中春月的脸。“孩子,你放肆!这是大人的事情,你管不着。已经答应了人家。事情已经定了。”

“答应了也不算数!”

一听这话,两个女人都倏地转过身来,女儿飞快逃到胖妈肥大的身躯背后,不让她母亲碰到。

“亏你想得出来!”雪芳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就不那么尖了,而像井水那样冷。“要是为了小小一个丫头我们就不顾名声,人家会怎么说?张家要世世代代没脸见人了。你不许再管闲事,女儿,不然传到外头去,别人该嚼舌头了,说你没上没下,多嘴多舌。你不打算结一头好亲事啦?嫁妆再多,也没哪家肯讨个搅家精。”雪芳回身对镜。“这里再插一根簪子,胖妈。”

再没得可说了。春月转身出了房间,慢慢地沿着廊子朝父亲的书斋走去,再过去是她自己的卧房。她走到秉粹的门口站住了。晚饭前爸爸照例坐在书桌前读书,他的几千本线装书整整齐齐放在书架上,排满了三面墙。春月几乎从来和爸爸说不上话,因为他总在读书。不过他就要去和长辈们共进晚餐了,也许不会嫌女儿打搅。也许这一次他肯帮忙。

她飞快地瞥一眼,确知她母亲和胖妈没盯着她,就跨进了房门。

“爸爸,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秉粹没有动静。她并不觉得奇怪。她爸爸老是心不在焉,这一刻他的魂也许正在鲁定公的殿上,恭听孔圣人的教训呢。

她又说了一遍,秉粹仍不回答。她就放胆走到书桌旁,伸手掩住爸爸正读的书页。

秉粹这才微吃一惊,抬起头来,温和的眼光慢慢地看清了他独生女仰起的脸。“哦,是你。是你姆妈派你来叫我吗?是不是我忘记了哪一位贵客来访,还是家里有大事要议?”

“不是的,爸爸。我自己有一件事想找你。”

“去告诉你姆妈吧。她会有办法的。”

“这件事她没办法。”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是梅花的事,爸爸。他们把梅花给了叶老太爷。我不愿意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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