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1)

万象未始,混沌不分。有声无闻,有形不见。黑暗延续,罔计其年。

时日乃至,混沌之中有沉睡巨人盘古生。盘古初兴,怒其蒙溟,击而破之。清者上浮而为天,浊者下沉而为地。

盘古嘘气为风为云,声为雷霆,左目为日,右目为月,须发为星辰,汗液为雨为露。身上虮虱,为男为女。乃成世界。

三皇出而抚民,教黔首取火、渔猎、驯兽、耕种稼穑。三皇各治世数千年,然后复归于混沌,因继起临民者庸暗也。规矩不立,纷争不休,人无异禽兽。

迄黄帝御极,乃重归于治,黄河之民,受帝之教,习矿冶,学医药,造文字以纪事纪年。帝后嫘祖授民以蚕丝之秘艺。

此后四千余年,岁月相继,帝国迭有盛衰,皇朝递见兴废,氏族代有荣枯。民之畏乱,尤甚于洪水猛兽,魑魅魍魉;纲常沦丧,则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兄不兄,弟不弟,友不友。

孔子之世,吴君欲建王业,命其相国:“为我构筑新都,应天象地,以居君子淑女。国有难时,可以保民财,御敌侮。”

于是,择青山沃野之间,花开十月之地,建苏州城,濠堑绕之。立八水门以应天,八陆门以象地。山巅冠之以塔群,平谷布之以河网,更有林园,无以数计。

四季递嬗,历两千年,至于万历之世。有一寒儒,奉老母入京赴试,途经苏州。老母染疾不起,遗命其子就地安葬,仍赴京就试,或有天命在焉。子遵母训,葬近池塘,有贞禽鸳鸯一双来栖,墓立柏枝为记。

儒生至京,连试皆捷,而二十七月,从无欢颜。皇帝悯而垂问,状元陈情,闻者莫不悲之。

皇帝乃命彼就任于苏州,俾近慈母之灵。状元抵墓所,冢安拱如故,柏枝已成树矣。

状元遂构屋于其地,立宅门于柏树之阳,筑园墙以围之。

—家史

骄阳已经偏西,春月还午梦未回。房里很凉爽,年深岁久的墙头上弯弯翘起的青瓦屋檐遮住了阳光。她舒适地蜷卧在床深处,罩在粉红色的罗帐和檀木的香气里。她的呼吸轻得没有声息。

突然,一缕阳光从屋檐下钻进来,穿过一扇开着的窗棂,在罗帐上找到一条隙缝,亮晃晃射了满床。被阳光一触,春月动了动,拉起被子蒙上头。她依稀还看得见那只红箱子。她命令自己重新入梦,可是不行了。

“梅花,”她掀被坐起叫道,“你为什么让帐子敞着缝?我正做一个顶好的好梦,这下子完了。”

那确是顶好的那种梦,奇幻又迷离。挑夫们从远方抬来一只红漆箱子,箱盖上有古怪的金字,连大伯伯都不认识。挑夫们说,“这是送春月姑娘的礼物”。他们告诫她必须等三天三夜,准准到她出生的时辰,箱子自会像颗炒熟的栗子般“嘭”地爆开来。

她就等呀等。好容易申时快到,阳光却把她搅醒了。这下子她永远没法子知道箱里装的是什么了。

春月叹了口气。里头一定是最奇妙的东西。也许是一枚会唱曲的仙桃核,不然,就是能把椒粒变成糖果的神水。梅花真不该让帐子敞着缝,哪怕就针眼大。

“梅花?”

还是没人答应。春月提高了声音。

“梅花,我睡醒午觉了。我醒了你就不许再睡。答应我呀。”

她拉开帐子。房里没有人。

“梅花,你是和我捉迷藏吗?”春月爬下床,朝床下张望。床下只有一枚顶针,还有正对她枕头的位置上放着一个葫芦,那是为了驱邪。

春月直腰站起,停了片刻,眉尖微蹙。接着她飞快地把缠紧的双脚登进粉红色的绣鞋,披上旗袍,出门走上“睿心院”的游廊。这个院子很小,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她挨门把自家这院的三溜儿厢房都看了一遍,哪里都没有梅花。一个人都没有。

这丫头到哪里去了?春月突然一阵害怕,心突突跳。只有两头蛇才会把梅花吓跑。不然的话……是不是被姆妈叫走了?今天早晨胖妈不是喊头痛吗?也许叫她去代替胖妈服侍姆妈了。

小姑娘一溜烟出了“扇门”,穿过三叔公住的“静篁院”,经过老太爷的侄辈们住的几进院子,到了“往返桥”和“懿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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