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剌子模信使问题 2

我个人认为,获得受欢迎的信息有三种方法:其一,从 真实中索取、筛选;其二,对现有的信息加以改造;其三,凭 空捏造。第一种最困难。第三种最为便利,在这方面,学者有 巨大的不利之处,那就是凭空捏造不如奸佞之徒。假定有君王 专心要听好消息,与其养学者,不如养一帮无耻小人。在中国 历史上,儒士的死敌就是宦官。假如学者下海去改造、捏造信 息,对于学术来说,是一种自杀之道。因此学者往往在求真实 和受欢迎之中,苦苦求索一条两全之路,文史学者尤其如此。 我上大学时,老师教诲我们说,搞现代史要牢记两个原则,一 是治史的原则,二是党性的原则。这就是说,让历史事实按党 性的原则来发生。凭良心说,这节课我没听懂。在文史方面,我搞不清的东西还很多。不过我也能体会到学者的苦心。

在中国历史上,每一位学者都力求证明自己的学说有巨大 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孟子当年鼓吹自己的学说,提出了“仁 者无敌”之说,有了军事效益,和林彪的“精神原子弹”之说 有异曲同工之妙。学术必须有效益,这就构成了另一种花剌子 模。学术可以有实在的效益,不过来得极慢,起码没有嘴头上 编出来的效益快;何况对于君主来说,“效益”就是一些消息 而已。最好的效益就是马上能听见的好消息。因为这个原因, 学者们承受着一种压力,要和骗子竞赛语惊四座,看着别人的 脸色做学问,你要什么我做什么。必须说明的是,学者并没有 完全变狡猾,这一点我还有把握。

假如把世界上所有的学者对本学科用途的说明作一比较, 就可发现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说科学可以解决问题,但就 如中药铺里的药材可以给人治病一样,首先要知识完备,然后 才能按方抓药,治人的病。照这种观点,我们现在所治之学, 只是完备药店的药材,对它能治什么病不做保证。另一种说 道,本人所治之学对于现在人类所遇到的问题马上就有答案, 这就如卖大力丸的,这种丸药百病通治,吃下去有病治病,无 病强身。中国的学者素来有卖大力丸的传统,喜欢做妙语以动 天听。这就造成了一种气氛,除了大力丸式的学问,旁的都不 是学问。在这种压力之下,我们有时也想做几句惊人之语,但 又痛感缺少想象力。

我记得冯友兰先生曾提出要修改自己的《中国哲学史》, 以便迎合时尚和领袖,这是变狡猾的例子——罗素先生曾写了 一本《西方哲学史》,从未提出为别人作修改,所以冯先生 比罗素狡猾——但是再滑也滑不过佞人。从学问的角度来看, 冯先生已作了最大的牺牲,但上面也没看在眼里。佞人不做学 问,你要什么我编什么,比之学人利索了很多——不说是天壤

之别,起码也有五十步与百步之分。二三十年前,一场红海洋把文史哲经通通湮没。要和林彪比滑头,大伙都比不过,人文 学科的危机实质上在那时就已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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