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和玫瑰色毯子(3)

那时,红十字会的包裹已开始辗转送到营地,有的来自瑞典和丹麦,而英国和美国的也到了,即使营里英美的战犯寥寥无几。后者的包裹配给的烟草和香烟尤其价值连城,可抵万金。阿斯吉尔之前收集过卫兵嚼完扔掉的烟蒂,他把它们跟抽完烟斗里刮下来的烟丝混合,再加上枯叶,然后卷在旧报纸碎片里,去换食物、毯子与药品等必需品。在痢疾侵袭他的肠子前,他是那个“重组”包裹的始作俑者——就是去其他营房偷包裹,将里面的东西打散,这样就跟营地里其他付款方式同样具有使用的价值。这些东西包括金牙——虽然相较之下,它的价值逊于“柴斯特菲德”和“幸运安打”牌香烟,这两样东西可用来贿赂几乎任何卫兵——和去营地郊外波兰女人妓院的配给票,还有一大堆费用和礼尚往来的款项,复杂到连阿斯吉尔都搞不清楚。

猪脸每天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幸运安打烟交给营区的头头后,阿斯吉尔就可安稳地在医务室里躺一整个月,不然他很可能会被纳粹秘密警察郝普特夏非尔·威廉用“伊维潘”催眠药麻醉而死。猪脸每天还去医务室,把残存的食物塞进阿斯吉尔半张的嘴里——也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单恋,或者这只是他自己生存策略的一环,因为阿斯吉尔要他负责经手他的红十字会包裹。截至目前,猪脸已挨过两年,外加一次潜逃不成,这比大多数人都活得久了。如果阿斯吉尔死了,猪脸就得全靠自己,这样的威胁让猪脸继续偷溜到医务室,尽管他塞入阿斯吉尔嘴里的残余食物越发地微不足道,越来越像是对死亡而非对未来的投资。

一九四五年二月一日,俄军开抵奥得河,阿斯吉尔从病榻上爬起,摇摇晃晃地回到专门收纳德国、俄国和波兰犯人的营房。他想要挽回猪脸努力为他保住的地位,但始终无法夺回自己以往的特权。三个礼拜后,猪脸在一场轰炸过后失踪了。他俩都在布亨瓦特营区外的解放指挥小组工作,那是临时劳动营,奉命在莱比锡“挖金”,也就是在纳粹秘密警察严密监督下,从炸毁的房子里劫掠尸体。阿斯吉尔才刚走到旁边要小便,老二还握在手里,英军便驾着他们的威林顿轰炸机从上空飞过,把原已破坏殆尽的城镇变成遍地碎片和磷光弹的地狱。第二天,囚犯们恢复了若干秩序后,挖金的工作才继续进行。阿斯吉尔奉命去挖原本猪脸负责的四公尺长地道,几小时后,终于凿穿一个洞。突然间,他置身在一个几乎没被战事波及的地窖,看到猪脸背靠着墙坐着,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起初,阿斯吉尔以为他还活着,但当他去碰他的手时,猪脸整个人就崩垮成一堆骨头,几块破衣残片像黑粉般飘落在地上。

阿斯吉尔说,他所有的脂肪组织都被那猛烈的热气蒸发了。“那个同性恋傻瓜就那样死了。”他打了个嗝儿。

妈妈说,那不是该在孩子面前谈的事。这时,她也醉了,于是开始抽起烟来。平常,她绝不抽烟的。“磷光弹是汽油弹最早的前身,是一种很残酷的发明。”爷爷告诉我们,“当磷一接触到氧,就开始燃烧。一旦磷沾上了人的身体,浸在水里都不管用。等你从水里出来,它就又开始燃烧……多么该死的发明,砰!砰!”

爷爷用食指瞄准着我说:“注意,注意,大踏步走,快,走,走——”

碧玉奶奶要回家,但现在爷爷不想听她的。她已经站起来等在那里,两脚轮流交换站姿,手里握着装有克努特叔叔明信片的皮包。

后来,阿斯吉尔爷爷走进姊姊史蒂娜的房间,手里拿着一个肉丸。米雅表姊要在我们家过夜,大人们准许她把家里的黑色拉布拉多犬伯纳德带过来,它也要睡在这里。哈利舅舅和安舅妈住在只有一公里半外的地方,因此,走过去带狗过来并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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