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老家那儿女人很紧张。许多适龄男青年找不到媳妇,可把做长辈的给急毁了。我三表哥因为家里没给他说媳妇,在家里消极怠工,牛也不放了,地也不犁了,田里的稻谷割下来也不去挑,菜园地也不浇,饿急了他就吃碗白饭,天天躲在东厢房里睡觉。问他也不说,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只说浑身不舒服,不想干活!家里长辈知道他想媳妇了,可有苦说不出来。因为三表哥家里不是很宽裕,要在当地说个媳妇还是有难度的。以他家的光景,他连第一关也通不过。我们那儿如果要说媳妇的话,第一关要“瞧家”。“瞧家”就是请媒人和女方家长来看看家里的经济状况,以评定这桩婚事的可行性。男的要戴手表,家里要收拾齐整,杀鸡割肉自不在话下。手表倒是能借到,生产
队长家里有一块,他一年戴不了几天,大部分时间在四乡八邻周转。人家说媳妇,他没有理由不借,何况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情。表是好表,南京“钟山”牌。家里长辈后来托人说了河对面一户人家的闺女,这个女的小时候出天花,落了一脸麻子,虽麻身材还不错,而且是女的。媒人费了不少口舌说动女方家来“瞧家”。三表哥知道后,一大早从床上起来,在家洒扫庭除,挑来水把门口的灰土地也泼洒了,纤尘不起,专等女方家上门。一直等到中午,女方家来人了,一行九人,七大姑八大姨的。她们没进门先看屋,屋不行,草混着小瓦苫的,这要改,最起码四间大瓦屋,结婚后分家,债一分不背,爹娘老子慢慢还。三表哥家人一听,脸都绿了。那时候有钱你也没地方买建材去呀。然后什么押腰钱、离娘钱、上轿钱。三表哥一听脸色灰败下来,亚赛怀里抱着冰,自己到厨房把烧好的一大碗鸡端到后面草堆吃了。肉也吃了,女方家吃了一顿素饭,就转回。这桩婚事算黄了。后来他秃大舅从江西回来,说江西好找媳妇,可以让人家上门招。三表哥父母不同意,说怕在外面吃人家亏。但三表哥想娶媳妇的心,一天比一天狂野,所以除了被人家招,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过完年,三表哥没打招呼,就随秃大舅上江西去了。我有二十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在江西过得怎么样。
因为本地娶媳妇比较贵,有人就想到外地去买。有人专到四川去贩,贩回来拉到靠山沿村,然后消息就像风一样在四乡八镇传扬,所有的光棍汉蠢蠢欲动。“这一车女人不错,听说里头还有初中生呢。”谁说知识不值钱?初中生可比小学生多卖一千元!光棍汉们在家打爹骂娘,上蹿下跳地借钱,然后到靠山沿村看人,相中了,一手交钱,一手领人,晚上就洞房花烛,岂不快活!后来四川这边来源也少了。我们这儿日子也不比四川好哪儿去,也要种地,也要外出务工,买回来的媳妇有许多又偷偷跑回去了。我一个小时玩伴,姓鲁。他买了一个媳妇,长得真不错,他喜欢死了!常常被那女人用四川话骂,然后劈头盖脸地打。村里人都瞧不过去,说买来的媳妇一顿狠捶就老实了。可这厮浪漫,被几句书迂住了,说人家外乡人,被卖到这里,好伤心,不待人好,还是人吗?过了不到一年,女的要回家看看,没理由不让人家回家呀。于是这个鲁先生就凑了点钱跟她一起回四川拜见老泰山去。到了她家所在的县城,其实离到家还有半天的车程呢,女的说吃碗豆花,他吃不惯辣的,就在屋外等。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最后他跑到屋里找,哪里有这个女的影子?身上的钱也被这个女的拿光了,只留了一点路费给他,他差点要饭回来。这还算是有情有义的。到现在他还是光棍,成为一个憎女派,口称:“女的没一个好东西,老子有枪挨个把她们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