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军的将领》 第五章(1)

他们又上了路。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几个条件恶劣、村庄稀少的地方,他们已经逗留几个礼拜了。小轿车开在前面,拉着工具和公用局工人的卡车尾随在后头。身穿用粗毛料制作的紧身黑色衣服的农民,不时地从路上经过。他们徒步、骑马或乘卡车,到不同的地方去。将军苦苦地思索在这些战斗中反对者们曾采用了什么样的战术;抑或采用了人民制定的战术。

在一个小镇中心附近的木板房里,有人在卖报纸。人们聚在小窗户前面,有的站着读报,有的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朝别处走去。

“阿尔巴尼亚人民是一种很爱看报的人民。”将军说。

神父在他的座位上动了动身子。

“这说明,因为他们是一个被敌对势力包围的国家,所以大家都看报。”

“一个如此小的穷国,处在封锁之中……真奇怪!”

“他们很难顶得住这种封锁!”

“这种人民可真见鬼!”将军说,“不过,从这种情况来看,压力是压不垮他们的,也许好事反倒能打倒他们。”

神父笑了。

“您为什么笑?”

“因为您现在讲话不像是个将军,倒像是个哲学家。”

将军望着雾中阴郁而惨淡的风景。光秃秃的山丘,一片片大大小小的石头遮掩了大地。他觉得一种巨大的失败感侵入了他的心。一连两周,他看到的总是这样一些岩石嶙峋的山丘。他感到,在这些光秃秃的山丘里,隐藏着一种悲剧性的东西。

“这是一个悲剧性的国家。”将军说,“连人们的衣着都带有悲剧性。您瞧瞧那些土里土气的黑坎肩、女裙子!”

“看见了。”

“不代表悲剧吗?”

“您再听听他们那些歌曲吧!不幸啊,那可真是更惨了!这与这个国家的命运有关系。一连多少个世纪,他们与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民和民族相比命运最惨。这使他们变得很凶。”

“他们就没有欢快一点的歌曲?”

“少,非常少。”

小轿车沿着一条山间公路往下开。天气很冷。卡车不时地往高处爬,发出闷声闷气的声音。在一个山坡上,正在建设一座大工厂。因为整个地方都光秃秃地展露在眼前,所以在雾气腾腾的背景下,工地显得非常雄伟。

“这里建的是一座铜制品加工厂。”神父说。

在十字路口处,远远近近的山头上又露出一些堡垒。堡垒的形状有四角的、圆的,还有六角的。每个堡垒上都安置了射击用的窄窗户;这些窗户直接冲着前面的道路。汽车每次拐弯都离不开射击区,在那儿要转上几秒钟。将军的目光投向窄小的洞口,一滴滴水从那里流出来。

这片堡垒算过去了,小轿车离开射击区时,将军对自己说。可是,在另一个拐弯的地方,又露出一个堡垒,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于是车又在射击区里开了几秒钟。将军望着不时流到汽车玻璃上的水滴,直打瞌睡,觉得玻璃碎成了上千块,因此便睁开了眼睛。可是,堡垒静悄悄、冷清清,没人经管。假如你用心细瞧,从远处看去,那堡垒就像埃及的雕塑品一样,一会儿显出冷冰冰、酸溜溜、趾高气扬的神态,一会儿又带上了令人迷惑的表情。这要由射击窗口的形状来判定。如果窗口是竖的,堡垒的神情就显得如同一个坏人般凶恶可怕;如果窗口是横的,堡垒则具有麻木不仁、目空一切的味道。

快吃午饭的时候,他们从山里来到平原上,到了公路旁的一个村子里。雨已经停了,像平时一样,小轿车周围聚集了许多孩子。他们在老远的地方就互相喊叫,从四面八方的小道朝公路跑来。卡车停在轿车后面几米远的地方,公用局的工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从车里跳到地上,活动起胳膊和腿脚来。

农民们停下来看外国人。事情很明白,农民们是晓得这些人为什么来到这里的。特别是妇女们脸上的表情,更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如今,将军从当地人的眼神里,已经很好地了解了这种冷淡的表情。将军心里想:是我们让他们想起了被侵占的往事。每个地方都是这样,仗打得越残酷,他们脸上敌对的情绪就越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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