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和神父互道晚安。将军关好自己的房门,挨着台灯,在小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尽管已经很晚了,可他还是不能入睡。提包就放在桌子上。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过去,将提包打开,取出军人名单翻阅起来。有许多页钉在一起,四页的五页的,有的还是十页的。他一边一页一页地翻着,一边上百次地读着用大字母写在名单前面的名字:“光荣团”、“第二师”、“第二军”、“钢铁师”、“阿尔卑斯营”、“第三特别小队”、“近卫军第四团”、“第三阿尔卑斯营”、“胜利师”、“陆军第七师”、“蓝色营”(侦缉队)……将军在最后这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会儿。名单的开头是Z上校,下面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分配在连和班里的士兵的名字。“蓝色营”,好美的名字呀,将军思忖着。
他把基础名单搁在一边,又掏出另外的名单。这些名单上有很多注解,旁边还画了小红十字。对寻找遗骨来说,这些名单很有实用价值。军人不按连队而按阵亡的地方划分。在每个名字旁边,还注明了符合地图术语的地名,以及军人的身长和牙齿情况。目前已经找到的,在名字旁边都画上了小小的红十字,不过,这种红十字在名单上还少得很呢。
应该在基础名单上画上红十字,还应该把第一期工程的计算平衡一下,将军在思考。可是,时间已经晚了。
他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于是又重新念了起来。在实用名单上,地名变成了圈套,所有那些峡谷、山口、小丘、河流、城市的名字,他都觉得那么特别,那么可怕。他有一种印象,仿佛是这些地方把那些军人在它们中间分开了。有的多些,有的少些。而现在,他来到这里,是要把他们重新带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单上。这是一个“失踪者名单”,打头的又是Z上校的名字。Z上校,一米八二,第一和第十颗牙是金牙。将军念道,然后把整个名单全看了一遍。一米七四,缺两颗边齿。一米七五,上门齿拔掉了。一米九○,第一颗牙上镶有金属架。一米七一,牙齿一颗不缺。两米一○,这个人肯定是这个名单上个子最高的。将军在想。在所有的名单上,个子最高的是多少?个子最矮的是知道的:按制度规定是一米五一。总的来说,第四近卫团的人最高。而阿尔卑斯山人是最矮的。我干吗要如此荒唐!
将军关了台灯,躺下了,他睡不着。我最后若是不喝那杯鬼咖啡就好了!他对自己说。
他望着白白的天花板,奔驰在大街上的汽车的灯光,不时地从上面一滑而过。一束束灯光落在天花板上,在半关着的百叶窗后面,将军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旋转的透视机前面;陌生的人透视完就走,把地方让给别人。
名单就在桌子上,半合半开,将军想着心事,感到不寒而栗。如果把妻子带在身边该有多美。他们在黑暗中躺着,悄悄地聊天,他会把每件事情都讲给她听。不过,她会害怕的,就像他出发到阿尔巴尼亚之前的最后那些日子那样。
那是一些与以往不同的日子,具有一点新鲜的、不熟悉的内容;这一内容是第一次进入他的生活中。阴雨天气刚开始,他就从浴场回到了家。这时候,第一个人来了。女佣通知将军,说有个人在厅里等他。当时将军正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