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最美的枝条依然向着东方(2)

耳边的世界很大,大到荒凉。你总是要用更多的内容去填充它,因为空旷让人恐惧。陈燕选择了钢琴。她的琴房里摆满了她亲手选来的进口钢琴,每台音色都不同。钢琴是她的朋友,她要为他们找到各自的知音。在这间琴房里,常常会来很多学琴的孩子,希望陈燕帮他们选一台好琴,陈燕一定要摸着他们的手型,按照孩子的性格来找到与他们匹配的钢琴。

她能在这里从天亮呆到天黑,时间是没有色彩的,每台琴前面坐一个曲子的时间,音乐就填满了一天。琴房里装着陈燕全部的愉快。弹琴的她是最自由的,站在陈燕身后,每当熟悉的旋律从她手下漫出,我的眼泪总是碎在地面上。

黑暗那么长,那么厚,像一堵结实的墙,让所有的钻头都无济于事。光亮,隔绝在外。

有一次,陈燕让我试一下她的独轮车。那一个轱辘的车我推着都难以掌握平衡,但她腿一使劲就上去了,还做各种杂技动作,我看着就提心吊胆,她却游刃有余地在我身边一圈一圈转着,仿佛身处舞台。她说她喜欢一切能动的东西。她用简单的喜欢和命运和解了,哪怕那黑暗的封印再不能被打开。

有一天晚上,陈燕拍了张照片发我,问她新买的衣服是不是好看。我打开,手机屏幕上是一片漆黑。那团黑在我眼睛里蔓延,像我的沉默一样无法开口。她快乐的追问从微信里冒出来,我手指一碰,又让她的声音在我的书房突兀地询问了一遍。我对着手机说:“你拍张底片给我,我哪看得见啊。”她不好意思地回复:“哟,忘了开灯了。”只有这时候,我才清晰地意识到,陈燕是个盲人。

地上的一片积水,能让她突然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她一边爬起来,一边说:“看不见,总是要摔跤的。”这句自我安慰的话,从一出生不知被她重复了多少遍。如同一剂中药,在老病号的灶台上总是要咕噜咕噜地熬着,把苦都熬出来,才能治病。陈燕咽下一碗又一碗的苦,并告诉自己,多喝下一碗就离健康进了一步。生活里,总会苦尽甘来的。

跟陈燕聊天的时候,她常常说自己“看见”了什么,其实我知道,陈燕口中的“看见”其实是“听见”,她为了迎合有形世界的语言习惯,耳边的世界洒满尘世光芒。

岁月摇啊摇啊,黑暗里她依然笃定地信任着人间的美好。

我认识陈燕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才一年时间。在很多人眼里,她是励志人物,她是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她是导盲犬畅行的发起者,她是作家。在我的感觉里,她是一棵大树,无论环境是否恶劣,根紧紧抓着泥土,最美的枝条依然向着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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