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有本钱的。’他又接着说,‘要想踏进戏馆门,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托了许多人情,才能把生意说成功。因为我们是经手票款银钱的,进门先要拿出押柜洋钱三百或五百块。老板要到北京邀角儿,我们又有垫款的义务。万一新角登场,生意不好,亏了本,这笔垫款就要拖我们好些日子了。再说主顾方面,每天的戏票钱和水果、小账等等,当日并不结算。往往十天半月,陆续给一点。等到快要临别纪念,才能结账,也只是把账单送过去,随他们高兴几时付,并不催着他们要钱。因为那些有钱的大老板,脾气是不好伺候的,要看他们的眼色行事。如果碰着他们做生意蚀了本,或者正巧家里发生了不如意的事,趁早免开尊口。还有一种专做标金和橡皮股票之类投机生意的户头,他们手边有钱的时候,付起账来,痛快之至。你就同他通融一点款子,也决不还价的。但是遇到他们投机亏本,尴尬当口,就许不照面了。上海人称为‘避风头’。如果滥污拆得太大,索性脚上蹋油,一走了之。我们对这种户头,又必须要耳听八方,火烛小心。不然一笔倒账,准会吃进来的。总之千句并一句,吃我们这行饭,全靠脑筋要动得快,眼睛要亮,一张嘴要会恭维人,才能吃得开。’
“你听阿昌嘴里讲了这一大套,就可以明白当时上海各戏馆的内幕情形了。老板、案目、看客这三方面都有连带关系的。老板要上北京邀角儿,就先向案目商量垫款。案目哪有钱呢,要靠他们出去四处张罗。有的就到老看客那里去借,反正将来戏票里面好扣还的。案目既下了本钱,等新角儿登台,就把好座儿控制在手里,应付他们的老主顾。老主顾也不是无条件能坐好座的,等新角儿走后,隔不了几天,案目就要想法,请上一两位票友,或是会唱两句的红姑娘,举行一次会串。票价定得很高,由他们分头硬派到许多老主顾的身上,这种票子称为‘花会票’,纯粹是‘打抽丰’的性质。他们里边有碰着投机失败的户头,不但抽丰打不着,就连戏票钱也可能‘票’啦,那就算这个案目倒霉。还有那些有钱的主顾,拿了花会票,谁去听戏,无非是多尽一点义务。有钱的多花点钱,算不了什么。这里面只是苦了一班爱好戏剧,真为了欣赏和研究艺术去的观众,经济不大宽裕,受到案目这样重重剥削,可实在有点负担不起了。总而言之,旧上海的形形色色,离不了一个‘钱’字。你剥削我,我再剥削他,一天到晚,一年到头,老在这个圈子里转,上面讲的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例子而已。直到对号入座的方法普遍实行以后,才无形中打破了这种案目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