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守军的记忆(8)

当我们来到挹江门时,挹江门口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有的人在拥挤时被摔倒,人们就从他身上踩过去,再也起不来了。看到这情况,我们六个人相互用绑腿把彼此的手臂绑在一起,相约如果谁倒了,两边的人就把他拉起来。就这样,我们六个人一道硬挤出了挹江门。

溃逃的士兵把整个下关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望着眼前的大江,人们不知往何处逃是好,我们也随着人流盲目乱跑。这时,有一个当大官的,骑着大马,冲进人群中,用话筒高喊:“……弟兄们,要活命,跟本人冲!”乱兵们看到有当官的指挥,也就镇定些了。那个当官的叫轻、重机枪在前开路,步兵随后,往上新河方向奔逃。当大量溃兵奔到上新河桥时,桥窄人多,很多人都挤不过去。我和唐鹤程没有挤过桥,其他四个人也和我们挤散了,不知去向。我俩没法,只得跟着没有来得及过桥的溃兵,沿着长江向龙潭、镇江方面跑。

我们利用高高的芦苇作隐蔽,在江边芦苇滩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奔逃,当我们逃到一座桥前,鬼子已在离桥不远的城墙上,架上几挺机枪,把桥封锁住了,许多想冲过桥的人,都被打死在桥头、桥尾,血流满地。我们趁鬼子扫射停歇的片刻,冲过桥,往燕子矶跑。到了燕子矶街上,已见不到一个人影。我们找到一块厚厚的肉案板,两人使尽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它抬到江边,放在水里,想扶着它渡到江北去。可是我们忙得筋疲力尽,它还是在南岸边转溜,没办法,只得又回到燕子矶。

天黑了,日本鬼子杀人的枪声越来越近。我俩没命地跑上山,蹲在坑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天还没亮,日本兵搜山时发现我们。鬼子把我们押至街心的一个空场地里,背靠背,手臂对手臂地绑起来。此时,场地上已站满了像我们一样被绑着的人,而且还有许多人陆续被鬼子赶到场上,捆绑起来。后来,我俩随着这一大群人,被赶到幕府山原国民党教导总队野营训练的临时营房里。这所临时营房共有七八排,全是竹泥结构的棚子,里面塞满了被鬼子抓来的人。我们被关在里面,连饭也不给吃,到了第三天,才给喝水。鬼子稍不如意就开枪杀人。到了第五天,我们被饿得肚皮贴着脊背,都只剩一口气了。很明白,鬼子要把我们活活地饿死,有不少大胆的人,认为饿死不如拼命,就暗中商定以放火为号,各房的人一起冲出去。那天晚上,有人烧着了竹屋。火光一起,各房的人都一起向后冲去。当大家推倒营房竹围时,见竹围外是一条又宽又深的沟,人们急忙地跳下沟,泅水或涉水逃命。可是,沟外却是一堵绝壁,大家都傻了眼。这时,鬼子的机枪向人群扫来,血把沟里的水染得通红。逃命的人又被押回房里。因为房子被烧掉了不少,只得人靠人、人挨人地挤着,像塞人罐头一样,透气都十分困难。

第六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鬼子就把我们都赶到院子里,把所有的人臂弯对臂弯地用布条捆绑起来。等到全部人都绑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然后,鬼子用刺刀逼着这一大群人排成队,向老虎山方向走去。当时,人们已饿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日本鬼子在队伍两侧,看谁走慢了,就给谁一刺刀。走了十多里,天已经黑了,敌人改道把我们赶到上燕门离江滩不远的空场地。六天六夜没有进食,又走了许多路,一停脚步,大家就瘫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一时间,场地上黑压压地坐了不知多少人。

虽然如此,求生的欲望使人们觉察到鬼子要集体屠杀。我们相互用牙咬开伙伴的结头,准备逃命。人们还没有全部把结咬开,四面探照灯亮了,漆黑的夜一下亮得使人头发昏。接着,江面上两艘轮船上的几挺机关枪和三面高地上的机关枪,一齐疯狂地向人群扫射过来。大屠杀开始了。

枪声一响,我和唐鹤程赶忙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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