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囚犯,一个叫诺韦尔托的、快要疯了的囚犯(至少这是另一个被关押的人,一位社会党的精神病专家的诊断,后来,有人告诉我,这名专家在身体和精神完全正常的情况下被枪毙了),企图爬上隔在男囚和女囚的院子之间的栅栏,他大声喊这是一架梅塞施米特109,一架德国空军的梅塞施米特战斗机,1940年最好的战斗机。我看着他,看着他和其他所有的囚犯,感觉一切都沉浸于一种透明的灰色中,就好像拉培尼亚体育中心正消失在时间长河中一样。
在体育馆门口——我们晚上躺在那儿睡觉——两个看守早已停止交谈,正仰望着天空。所有的囚犯都站着,仰望着天空,忘了棋局,忘了计算可能还剩下的日子,忘了刚才的密谈。疯子诺韦尔托像只猴子一样扒着栅栏,不停地笑着,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又回到了地球,那些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人,他说,他们错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轮到我们,我们智利人,多么幸运的民族啊,去迎接它,欢迎它了,他说着说着口水——一溜洁白的口水,与周围灰暗的色调形成鲜明对比的洁白口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弄湿了他的衬衫领子,最后在他的胸口形成一大摊的湿迹。飞机侧向一翼,掉头向康塞普西翁市中心飞去。上帝命令……要有光……光就出现,我艰难地读着,也可能压根就是猜的、想象的或幻想的。在栅栏的另一边,女囚们手搭凉棚,带着一种令人感到心情沉重的平静,也在专注地看着飞机的各种举动。有那么一刻我想如果诺韦尔托想要逃走的话没人会阻止他。除了他,所有人,无论囚犯还是看守,都面朝天空,一动不动。在那以前我还从没见到过如此浓重的哀伤(或者我只是在那一刻这样认为;现在我觉得童年的某些清晨要比1973年那个迷失的黄昏更加令人感到哀伤)。
飞机又重新掠过我们的头顶。在海上画了一个圆圈,爬升,然后回到了康塞普西翁。多牛的飞行员,诺韦尔托嘟囔着,加兰德或鲁迪·拉德勒本人也没法干得更漂亮了,汉娜·赖奇也做不到,安东·沃尔格也做不到,卡尔·海因茨·施瓦策也做不到,塔尔卡的布莱梅之狼也做不到,库利科的斯图加特的碎骨也做不到,即使汉斯·马赛重生也做不到更漂亮了。之后,诺韦尔托看着我,冲我挤了挤眼睛。他的脸红通通的。
在康塞普西翁的天空留下了如下的字句:上帝看到……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开。最后的字母消失在东边那些飘到比奥比奥上空的针形云彩里。某一刻,飞机垂直爬升,逐渐飞远,直到完全消失在天空中。就像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或一场梦魇。伙计,它写了什么,我听到一个来自洛塔的矿工问道。在拉培尼亚体育中心一半的囚犯(男女都有)都是洛塔的。不知道,有人回答,但似乎挺重要的。另一个声音答道:蠢话,但他的语气中透着害怕与惊奇。体育馆门口的武装守卫增加了,现在是六个人,都在互相窃窃私语着。诺韦尔托站在我前面,双手钩在栅栏上,两只脚搓来搓去,好像要在地上碾出一个坑,他小声嘟囔:这要么是闪电战复兴,要么是我彻底疯了。你安静点,我说。我没法更安静了,我正飘浮在云端呢,他说。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