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加门迪亚姐妹起身,也可能起身的只是贝洛尼卡,去父亲留下的大图书馆里找了找,找到了卡塞雷斯的一本书,《通往极地大金字塔的路上》,是诗人只有二十岁的时候发表的。加门迪亚姐妹,也许只是安赫利卡,某次曾经提过想重新编辑出版卡塞雷斯——我们这一代的神话之一——的全集,因此不难理解鲁伊斯–塔格莱为什么会提到他(虽然卡塞雷斯的诗和加门迪亚姐妹的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她们受到了比奥莱塔·帕拉的影响,受到了尼卡诺尔的影响,但是没有卡塞雷斯什么事儿)。他也提到了安妮·塞克斯顿、伊丽莎白·毕肖普和丹尼丝·莱维托夫(她们都是加门迪亚姐妹喜爱的诗人,姐妹俩还曾经在诗社翻译并朗读过她们的作品,并因此得到了胡安·斯泰因的赞扬),然后大家都被什么都不懂的姨妈逗得直笑。他们吃着自制的饼干,弹着吉他。有人在悄悄地观察着女仆阿玛丽亚,而阿玛丽亚也在观察着他们,她站在那儿,在走廊的阴影里,不敢进来,姨妈对她说进来吧,阿玛丽亚,别一个人待那儿。被音乐和欢闹所吸引,女仆于是往前走了两步,却再也不肯再多走哪怕一步。然后夜幕降临,晚宴结束。
几个钟头之后阿尔韦托·鲁伊斯–塔格莱——从此刻起应该称呼他为卡洛斯·维德尔了——起身了。
所有的人都在沉睡。他也许是和贝洛尼卡·加门迪亚同床共枕的。这并不重要。(我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而在当时,这毫无疑问是很重要的。)卡洛斯·维德尔像梦游症患者那样镇定地起身,静悄悄地在房子里走了一圈。他在找姨妈的房间。他的影子穿过挂着胡利安·加门迪亚和玛丽亚·奥亚尔顺的画像的走廊,画像旁边挂着当地的陶瓷盘子。(我记得纳西缅托的瓷器或是陶器很有名。)总之,维德尔非常小心地打开一扇扇的门,最后终于找到了姨妈的房间:在一楼,厨房旁边。对面也许是女仆的房间。正当他要悄悄进入房间里的时候,他听到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维德尔露出微笑,加快了动作。他右手拿着一把弯刀,一跃跳到床头。埃玛·奥亚尔顺正在安详地睡着。维德尔抽掉她的枕头,用它捂住她的脸。紧接着,只用了一刀,他就划开了她的脖子。这时候汽车停在了房子前面。维德尔已经出了姨妈的房间,现在他进了女仆的屋子里。但是床上是空的。有那么一瞬维德尔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他想狠狠地踢两下床,想把一个堆着阿玛丽亚·马卢恩达衣服的旧木头衣柜劈成碎片。但一切只是一秒间而已。很快他就出现在了大门口,面色平静,连呼吸也不曾紊乱。他给到来的四个人敞开大门。他们微微低头向他行礼(其中难掩尊敬之意)。他们目光下流地逡巡着黑乎乎的屋子里面、地毯、窗帘,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寻找并估量着哪些地方适合躲藏。但他们不是那些想躲藏起来的人,他们是在搜捕那些藏起来的人。
黑夜跟在他们身后漫进了加门迪亚姐妹的房子里。十五分钟后,也许是十分钟后,当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黑夜也随之离开。瞬息之间,黑夜来了,黑夜走了,高效而快捷。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她们的尸体,不,有一具尸体,只有一具,几年后出现在一个公共墓地的一具尸体,安赫利卡·加门迪亚的尸体,我令人倾心的、举世无双的安赫利卡·加门迪亚,但是只有这一具,证明卡洛斯·维德尔是一个人而非神。